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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他趴着趴着便睡了,呼吸声逐渐均匀。柳辰溯替他把被子盖上,斜撑着脸发呆。
  油灯晃晃悠悠地亮起,火舌卷着浓夜往上,翻腾泼在眼底。而天上那一轮月色,终究隐在塌上少年含情的眼尾,微微发红,又惹人心乱。
  柳辰溯突然有些愉悦了。
  他平生鲜少有这种情绪,安稳而自在,让人内心平静。
  为什么呢?
  他脑子灵透,从小便压着哥哥一头,只可惜家里人总是关着他,割他身骨,断他血肉,将情脉从心脏挖出延通到全身,以至于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而起初的畏惧化作看淡生死的绵绵流水,滋养到现在,三观也已经麻木了。
  可现在倒是明白了,明白那些关来被他生吃的人,为什么会求他不要杀自己,明白族里那些长辈,为何对州府的百姓着急慌乱,明白哥哥的懦弱与聪慧,把自己推出去做伪神,只管做一个家主。
  大概是……天边这一轮无情月,唤了我良夜的心上人。
  我信你与我前生有缘,如果不是,我想,那就应该是,一见钟情。
  他轻咳了几声,指尖把玩着几点火光,灵力一闪而过,远处飞鸟惊起,外面积雪飞起凝结,化为一团雨露,从半空中倾斜到地上。
  半步真神,一式乾坤。
  皓月窗外,玉箫斩断几点露珠,刃影合着星光,利落收回。沈朝淮习惯性走回屋中,一声也不吭。
  他将外袍好好挂上,往旁边一瞥,看到了游时宴的大氅,才想起现在是三人合住,转身道:“你告诉他了吗?过几日要论的书册。”
  柳辰溯不知为何,看他越来越不顺眼,“说了,怎么了?”
  沈朝淮被他的敌意刺了一下,微微蹙眉后,只淡淡道:“说了便好,好好默记。明日柳珏来,总得问你们两个的。”
  柳辰溯嗯了一声,“堂兄,你今夜要看书吗?”
  沈朝淮已经坐下了,墨发散在身侧,与周围事务,都有几分隔阂般的冷傲,“嗯。”
  柳辰溯轻轻笑了笑,“好,那你好好看吧。”
  他和游时宴先睡下了。游时宴半梦半醒见他看书,只想了句好勤快。
  谁料,第二日,便被师父劈头盖脸说了一顿。
  “你一个字也没看,这也就罢了。怎么连看什么都不知道呢?”
  师父自昨日起,神色便有几分冷淡,只跟他说必备的话,“你先回去吧,今日别去书堂见人了。”
  游时宴哑口无言,见师父问了柳辰溯,柳辰溯道:“堂兄告诉我了,是《论成者》。”
  行啊你,大少爷,心比芝麻还小,自己偷着看,就不跟我说是吧?
  游时宴无语极了,转身往回走,迎面碰上沈朝淮,笑眯眯地挡住路。
  沈朝淮往左一步,游时宴也往旁边靠一步,这门就这么窄,两个人来回靠来靠去,肩膀都撞了几下。
  沈朝淮忍无可忍,低头道:“游时宴,你做什么?”
  游时宴抬头看他,还是笑意盈盈,“大少爷,你陪我下山嘛?”
  第八章
  “我不去,还有,别缠着我。”
  沈朝淮快走几步,积雪伴着风儿,晃动浅金色矜贵的衣衫,在白玉般的脸颊上掀起几丝波澜。
  他斜瞥一眼身旁的人,游时宴还缠着他说话,“我求求你了,大少爷,我只想和你下山。大少爷,我们算不算朋友啦?”
  沈朝淮眉心一跳,“我要去见柳珏,没空去。”
  “没事啊,晚上,咱们晚上去,狗洞也不能白天钻啊?”
  游时宴一把拉住他的手,见到他的神情又收回手,怏怏笑道:“我当小狗,大少爷翻墙,行不行?”
  沈朝淮想了什么,突然难以克制地勾起了唇角。
  他这弧度弯得太小,一闪而逝后又散去,游时宴却看出了几分促狭的含义。
  他在笑什么?
  游时宴纳闷极了,沈朝淮转身离开,只道:“鸟叫得更吵。”
  游时宴无语地蹲在地上,半晌后,捡了个石子,朝院外抛去。
  这石子顺着滚到地上,发出寂寥的回响。
  游时宴心中一动,“唉,有了!”
  药房内,柳珏将药方接过,隐下眼底笑意,尊敬又温和地说道:“云前辈愿意帮我们幽州渡过难关,这是好事。只是,这花是九州禁物,总该想个办法的。”
  师父抬了抬指尖,面上一丝情绪也无,“成神,便可以保佑你们幽州风调雨顺了?”
  他话里透露出几分告诫,柳珏心知肚明,却道:“凡事还是要对比的好。就像不论现任天帝是谁,都比长厌君好。如今水神不仁,阿弟再过分,成了神也会眷顾着我们。前辈大可放心。”
  “你不知……罢了,”师父厌倦地揉了揉眉心,“我不愿再管,有需要的话,尽管用我吧。至于禁物这事,究竟如何解决,你自己想办法。”
  “晚辈倒是有一个——”柳珏正要开口,眼角却瞥到一抹白色的身影,他话音一转,“晚辈倒是有一个问题,上次前来的时候,云前辈还在思考手下徒弟的事情,如今,是不管了吗?”
  窗外身影僵了一下,紧接着消失不见。
  柳珏见状,将药方好好折好,慢条斯理地说道:“无论如何,还请前辈放心,只要柳家一日不倒,您的徒弟便一日不会出事。”
  师父沉默半晌,像是叹息了一样说道:“他这么聪明,不会出事的,我在这里担心他,反而是害了他了。”
  柳珏还未开口,门声吱呀一响,沈朝淮与柳辰溯一起走进来。
  柳珏马上起身,后退半步,亲自行了世家礼,“沈兄。”
  沈朝淮虚扶他一把,客气道:“不必如此。”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头顶突然掉下了块瓦片。
  柳珏头顶的冠一晃,差点没站稳,沈朝淮连忙伸出手,蹙眉道:“你怎么了?”
  糟了糟了!
  游时宴马上缩回手,心惊胆战地想到:不会要被发现吧?要不然,直接把人砸晕了?
  他正在思考,却听柳珏道:“没站稳罢了,快来坐下。阿弟,你也是。”
  沈朝淮一时无言,叮嘱道:“下次小心。”
  片刻后,游时宴就这小洞,小心翼翼地望下去。
  他这一望,正好对上了柳珏的视线。
  他生得和柳辰溯一模一样,气质却大相径庭,墨绿色衣衫如春绿竹,温暖而舒适。眉眼硬朗又温和,一双眼睛习惯性弯着,同样是深黑色的瞳孔,却让人心生亲近。
  他见游时宴看他,眨了眨眼睛,无声笑道:小心些。
  这人还挺大度的,可比大少爷好多了。游时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摆好姿势开始偷听。
  柳辰溯明显没什么精神,“我在这里住多久?”
  柳珏眼内划过明确的不耐烦与排斥,却温声道:“怎么了?哪里住得不舒服吗?自然是住到病好为止。”
  柳辰溯掀了掀眼皮,也不顾忌沈朝淮还在,嗤笑道:“病,原来我得的是病?竟然还能治好?还是,我得等着你们准备完祭祀?”
  哇,你难道觉得自己没病?游时宴忍不住听乐了,在心里补充到,你问出这句话,就是你有病的症状。
  “阿弟这是哪里的话?水神祭祀一向是大事的,”柳珏微微一笑,指尖扣紧茶杯,骨节因用力而发白,像是威胁,“族里都盼着你病好,你乖乖的,不要打扰大家。倒是你,书学得怎么样了?”
  柳辰溯冷眼看了他一眼,却同样淡淡一笑,“比你好。”
  柳珏并未回答,匆匆掠过后仍旧谈了下去,只是气氛越来越差,最后,竟是相顾无言了。
  沈朝淮自觉不对劲儿,虽然懒得计较,还是提议道:“既然如此,那便散了吧。左右堂弟还要在此处待着,你往后也少不了来见他,之后再说。”
  三人窸窸窣窣开始收拾起身,准备为柳珏送行。游时宴耐心地等着人走了,大摇大摆走进屋里。
  他翻箱倒柜找了一堆东西,熟练地拿出一个小箱子,扯下脖颈上的小链子,倒腾几下就打开了。
  师父怎么又忘了换锁?下次要提醒一下。
  游时宴担心地打开箱子,找到自己的剑,又顺走了一串小铜钱,将瓦片锤了两下,放在里面当假剑,哼着歌出去了。
  他倒腾着铜钱,坐在院子中等沈朝淮回来。
  半晌,一阵不徐不燥的步伐从院外传来。沈朝淮走路步伐向来很慢,格外明显。
  “看剑!大少爷!”
  面前闪过一团黑影,沈朝淮蹙眉,飞速抽出玉箫,转式间箫快速旋转,变成连串的剑光。
  然后,黑影落在游时宴手中,变成一堆削好的苹果块。
  游时宴接过苹果,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含糊不清道:“咱们玩个游戏吗?”
  沈朝淮脸有些黑,良好的素质让他没有骂出声,“你在胡闹什么?”
  游时宴抱怨道:“你们坐在里面吃吃喝喝,我被师父罚了。而且还是因为你的原因,你难道没有一丝愧疚之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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