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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呵,”柳辰溯眼神逐渐冷了下来,唇角微微勾起,“堂兄,你敢把这句话,对着沈家列祖列宗再说一遍吗?”
  沈朝淮隐下的欲望顿时显现出来,他面露寒意,“我没有要过什么东西,那我现在,可以抢了。”
  柳辰溯嗤笑一声,颇为瞧不起,“抢?怀清诀第七式,君子不欲人之所欲也,回去多念几遍吧。”
  比这个?沈朝淮也冷笑一声,鲜少说如此多的话,“刚才的歌,就很好听。”
  柳辰溯只觉一股火涌上来了,他松开手,淡淡道:“找人,谁先找到,就是谁先了。”
  “好。”
  沈朝淮果断应下,单膝跪下去捡外套,才发现游时宴拿走的是自己的大氅。
  他面色不变,只拿好游时宴的外套,柳辰溯见状,爬下楼的步伐又折返回来,慢条斯理道:“你最好别指望他会好好还给你,估计早就扔了。”
  另一边,车厢内,游时宴马上抓住倪公子的手,“别扔,别扔!这不是我外套,赔不起啊。”
  “太熏人了,幸亏你给龙族灭了,品味真差,”倪公子嫌弃极了,反手扔在外面,外套被马车碾碎,“还是吾更好一点吧?”
  游时宴心道一声糟了,垂头丧气道:“你刚才说什么?”
  倪公子面色不变,坐直了身子,显示了一下身上刚买的绿色衣衫,上面还绣着金纹,流光溢彩到让人头晕。
  他挑了挑眉,眼内流露出傲慢与得意,还有一丝不自觉的炫耀,“你看吾这身,怎么样?”
  简直……简直就是——
  “令人发指的潇洒啊,”游时宴话风一转,挤出一个笑,眉眼弯弯,“哥哥,真好看。”
  倪公子听出他心不诚,倒也不在意,“你刚才说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吾找人给你说说,马上就行了。”
  原来如此,游时宴福至心灵,看他这一身乔装打扮,已经有数了,“你能到处走,是陛下的大太监吗?谢谢啦。”
  倪公子的笑容僵住了,沉默一会儿后挑起帘子。
  外面昭明太子的像已经临近眼前,月色合着烛火,为雕塑披上一层艳丽的光辉。雕塑上的人眉目低垂,侧脸如剑刃般冷硬,修长的双眉更是威严,神祇的气息又格外浓厚,一望便知道是个君王性子的神明。
  不过,这雕塑选的姿势倒不太一样,平常的斩百鬼像,多是自刎般,流露出神性来,这选的反而是“醉花间”这一幕,虽是小太子成神的契机,可这踢酒壶耍剑,反而破坏了原本的威严,倒有几分潇洒与少年意气了。
  游时宴看得有些入神,倪公子啧啧两声,打趣道:“哪里好看了?”
  游时宴咽了咽唾沫,“金子做的。”
  就这?倪公子看到他艳羡的深情,从腰间勾出一个荷包,在他眼前转了一圈。
  “要不要?”他逗道。
  游时宴的眼睛跟个猫一样转了起来,露出平生最甜的一个笑容,嘴里连珠炮弹般:“祝倪公子金榜题名万事顺遂财源滚滚福禄双寿娶得佳人!”
  倪公子满意极了,将钱包收回来,“吾是太监,娶不到人的。”
  游时宴面上一白,心里馋得要命,好声好气道:“太监怎么了,哥哥你别太伤心了。我把这灯送你。”
  他将那一盏揉皱的孔明灯捧过来,小小一团光,暖到了整个屋内。窗外神像的影子横亘在二人中间,逐渐拉长的侧影缠绕在一起,恍惚间,竟真有种亲密好友的感觉了。
  倪公子扫过对方熟悉的眉眼,贴近他笑了笑,“送你倒是可以,不过,你拿什么还吾?”
  游时宴的长睫贴在冰冷的面具上,“哥哥,你帮我这么多,又送我剑,又送我银子,要不这样,我送你个面具吧?”
  倪公子勾了勾唇角,“送吾面具,你都不知道吾长什么样子吧?”
  下一秒,窗外早就贴近的鼓声高高奏响,千树银花,和同早就备好的烟花响在耳侧。
  温热而交缠的呼吸内,他脸上冷硬的金属面具被柔软的指尖碰上。他轻笑一声,伸出手制止下一步,在四周交缠的旋律内,一字一顿道:“不必还了,吾喜欢你欠着吾的样子。”
  游时宴硬生生读出了几分老熟人般娴熟的自在,却乐道:“真不用还了?”
  “嗯哼,一言九鼎。”倪公子将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他,外面人似乎等不及又晃了晃身子,他一打响指,寒风吹过,后门厢房应声而开,“走吧,小抢劫犯。”
  游时宴得了便宜更不要脸了,一边下车一边嘱咐道:“好,记得帮我脱罪,公公!”
  倪公子应了一声,斜倚在鎏金的软塌上,唇边漫不经心勾起的弧度挂在面上,懒懒散散内,危险而含笑的眸子扫过外侧。
  外面人双膝一软,直接跪下,行过大礼,颤声道:“陛下,还抓吗?”
  倪公子没有回话,摘下面具,摩挲了一下金质的绣纹。
  外面臣子适事宜地换了个话题,“柳家长公子借以幽州旱灾,提出暗养情花谋利,说缓解灾情,想跟您详谈,您看?”
  倪公子转了一下面具,泠泠声响内道:“官官相护,人界就是热闹。行啊,都是他师父了,怎么不好说?吾允了。”
  他将面具戴回脸上,视线追随远方登台的少年远去,玩味道:“吾还是觉得吾更有品位。”
  秦州高台上,已经聚集了一片人影。
  太子祭礼最后一式,醉于百花之间。万民同时欢呼,振奋的喊声带上浓厚的酒意,洒落在秦州夜空内。
  沈朝淮找了一路,争抢时脱口而出的话,像是为数不多的少年意气般,渐渐湮灭。
  他想,是他说得太过了。
  怀情九州,怀清九州——他应该努力爱上百姓,爱上芸芸众生,而不是一个单独的人。
  沈朝淮想到这里,寻找的步伐突然停下了。
  他垂下眼,靠在高台上,突然听见遥远一声叫喊:“大少爷!”
  他转身望去,不断飘落的冬雪,自九天之外落在少年发间。而身后的烟花炫丽绽放,繁杂的色彩落在游时宴身上,如同惊鸿的孤雁,掠过精致的侧脸,再掠过心上一点,凝成朱砂般热烈的颜色。
  怀清九州——九州一色,挡住了他看向众生的视线。
  沈朝淮感受到情脉久远地动了一下,带着五脏六腑开始剧痛。他耳边嗡鸣作响,往前快走几步。
  游时宴见他逼到眼前,正要说话,才发现自己把外□□丢了,心虚地说道:“至于嘛,给你钱行不行?”
  沈朝淮比他高,只能以俯视的姿态望他,可眼底流露的情绪却近乎祈求,“你害怕我吗?”
  害怕啊。游时宴咧嘴一笑,“怎么会呢,大少爷,我喜欢你啊。”
  沈朝淮望向他,沉默中万民举起的酒杯,在他脸上映出矜贵而冷漠的色彩,肺腑里情道汹涌紊乱,疼痛刺骨。
  他却顶着痛笑了,“嗯。”
  他在嗯什么劲儿?哪里有人问他话了吗?
  游时宴简直瞠目结舌了,应付地笑了笑,“对了,你看到柳辰溯了吗?再过会儿得回去了,不然会被师父发现。”
  沈朝淮不吭声了,半晌后道:“他先回去了。”
  “算了算了,”游时宴抱怨两声,“能免了牢狱之灾,已经是走运了,咱们快走。”
  沈朝淮点点头,两人往下走,正好碰上柳辰溯。
  游时宴意外道:“我们以为你回去了呢,走走走,我请你们坐马车!”
  柳辰溯半靠在高台上,“你赢了?”
  沈朝淮道:“他找到的。”
  “好,”柳辰溯轻笑一声,“平手。”
  说罢,他抬手,递给游时宴一包糖炒栗子。
  游时宴听了半天,没听懂,啃着栗子道:“赌的什么?我也玩。”
  柳辰溯面不改色,“赌你喜欢吃不吃甜的。”
  游时宴顿时乐了,“唉,那你们都输了,我喜欢吃咸的,是我师父喜欢吃甜的。”
  柳辰溯带着病气笑了笑,“嗯,输了的话,那游哥,我再带你买点吧。”
  “好好好!”游时宴和他勾肩搭背就走了,临行前买了一堆东西,堆满了整个马车。
  回行的路上,游时宴早闷头睡了,沈朝淮替他剥着栗子,柳辰溯斜靠在马车上,提醒道:“堂兄,你念遍诀,否则,该七窍流血了吧。”
  沈朝淮放下栗子,半蒙上眼睛,低声道:“嗯,多谢提醒。”
  二人相顾无言,马车碾着雪,一路行到了山门前。游时宴翻了个身,熟练地蜷缩成一团,滚到角落里。
  沈朝淮顺势伸出手,拦腰抱了起来,“下车?”
  柳辰溯不爽地皱了下眉,挑起帘子后,忽然道:“快把人放下来,叫醒。”
  沈朝淮一边摇游时宴,一边道:“有人?”
  柳辰溯着急地皱起眉,“走过来了,是他师父,恐怕要被罚了。”
  “怎么了?”游时宴打了个哈欠,一睁眼,正对上挑起帘子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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