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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游时宴道:“那当然了,我说话算话。”
  柳辰溯笑了起来,二人额间相抵,烈马嘶鸣前,游时宴模糊眨了眨眼睛,向前往去,是遥远而无边的尘土。
  少年时的约定,说出只求畅快二字,应验回答时,才明白从前幼稚,如今路漫,如何算作不负真心?
  游时宴却确实动了几分真情,蹲在地上发呆,一直趴到日上三竿,云逍回来时,差点踢到他。
  云逍扶着柱子,“游时宴。”
  游时宴一愣,“师,云先生好。”
  云逍沉默一会儿,温声道:“你进来罢,我有事跟你说。”
  游时宴一听他的语气,嘴角忍不住上扬,“先生等我,我给你拿个椅子,什么事?”
  云逍道:“下山的事。”
  第十三章
  药房内,游时宴接过茶盏,手腕都在抖。
  云逍性子温和,说话也不徐不慢,如沐春风般轻柔,“我没有说气话,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尽管提。瑟州严寒,沈家虽家大业大,规矩却也多,多带点东西,总归是好的。”
  游时宴真害怕了,眼睫发颤,“不,我不跟沈公子走。你骗我,你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了?柳珏又跟你说什么了?”
  云逍抿了一口茶,眼纱丝毫不动,“是我没教好你,我也不想教了。这几日分药,发现几个好苗子,看来看去,都比你……明大局,晓是非。”
  游时宴只觉这句话像一层厚重的网,笼在心底,晦涩而艰难,又挣脱不开,脱口而出一声:“云逍,你瞒着我——”
  他突然停下,低声道:“抱歉,我不该直呼您的名讳。”
  游时宴再没开口,一滴滴泪砸在茶碗里,晃开一片雪白的阴影。
  过了许久,他哑着嗓子道:“我不跟别人走,我一个人去山下……守着您。”
  云逍嗯了一声,“那你现在收拾东西,走吧。”
  游时宴示软已经示到极致了,又卖惨道:“我没什么可收拾的,我就带着我自己。”
  云逍起身道:“我送你。”
  游时宴真被他送到山门外,门声哐然合上,他低下头,看向空空如也的手心,恍然如梦,而腰间只一个小小的酒壶,随风摇曳。
  他气到脚软,在旁边找了个树丛蜷缩起来,不甘心地找着狗洞。
  早知道来硬的了,他抽了抽鼻子,看到狗洞和矮墙已经被填了起来,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呆在树下等云逍找他。
  山门内,微风拂过摇铃,细语如旧。沈朝淮推门而入,竟是行了拜师礼,冷然道:“多谢前辈教我情诀,我会替您保守秘密的。”
  云逍亲自扶他起来,神色疏离却亲昵,“倒不是我教你,是你悟性好。你可知,上天庭三帝六神,只有谁有两根情脉?”
  沈朝淮似乎不太愿意回答,却还是道:“龙神微尘君。”
  云逍颔首道:“嗯,天道真龙化身,比任何人都通晓真情仁义。你既然能得龙神庇佑,便好好去学,一定要记得,若是碰到奸佞之人,以剑斩之,护得天下安宁。”
  “若是我偏心于奸佞之人,”沈朝淮低头不看他,“仍要去做吗?是前辈的话,也肯去做吗?”
  云逍沉默着收回手,沈朝淮便也没有拆穿,只问道:“游时宴在哪里?”
  云逍长叹一声,“他现在不愿意跟你走,估计正在外面藏着,等磨磨性子,也就跟你回去了。”
  沈朝淮无言应下,静静接过云逍手中长卷,返回房中看了起来。
  他昨夜确实没撒谎,云逍对于神明的了解确实很多,为什么承认自己撒谎了呢?
  想不通吗?也是能想通的。总是少年眼底笑意太明艳,下意识愿意去惯一些的。
  他再没去想,专心翻过一页,正是财神成神的详谈。
  财神金鸢上仙,是下三神中成神最晚的神明。她是双性天残,生来便是残疾,龙酒二帝死后,天下大乱,她以平民之身成为富甲一方的皇商,后在寒冬吉日,放飞了一个挂着铜钱的巨大纸鸢,散尽家财,守护百姓,因而成神。
  沈朝淮记得很清楚,可在这卷中,却小小的标注了信徒二字。
  信徒,龙神的吗?他略微思忖,还是决定将这一部分如实告诉族中长辈,最好……能因此让长辈多待见一下游时宴师徒二人。
  天色渐晚,春露料峭如雪,比冬夜更多了几分寒凉。游时宴冻得四肢僵硬,迷迷糊糊钻到旁边山洞里,挨着饿睡着。
  沈朝淮来的时候,便只能模糊摸到一片黑,半跪下,“游时宴?”
  无人应答,他也不再叫,将外袍批到游时宴身上,又升了一点火,折好糕点,听见游时宴说了一句梦话:“我看沈家也有问题,无缘无故去他家做什么,肯定是骗我师父了。”
  沈朝淮皱了眉,有些想解释,手一放上,就被游时宴握住了。
  游时宴道:“冻,冻死我了!”
  沈朝淮干脆躺下来,将外衫也脱掉给他披上,隔着一层厚重的衣服,伸手抱住他。游时宴凭着直觉,从外衫里爬出来,毫不犹豫缩进他怀里。
  沈朝淮眉心一跳,不适应道:“游时宴,你醒一下。”
  他想要抽身,抬手扶去,却是一片冰凉的泪珠。
  星夜过半,坠在浅显一弯心间。沈朝淮手腕一转,帕子落在少年脸上,他听见很细微的祈求声,细到月色跟着泛凉:“先生,别走。”
  火苗噼里啪啦响了几声,热意与寒凉滚在脸上。沈朝淮揉着他的脑袋,轻声道:“嗯。”
  春风如旧,平等而温和地扫过每一个人面上。游时宴清晨起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人了。
  有吃的不吃,狗看了都得叫两声。
  游时宴拿起糕点,翻开包着的帕子,意识到这是沈朝淮送来的,犹豫一会儿没吃,决定当一次狗。
  他将帕子放在衣服里别着,有气无力地溜到墙角,试探道:“大少爷?”
  里面剑声马上停下,沈朝淮隔着墙,回应道:“怎么了?”
  游时宴道:“你给我扔个包子嘛,要肉的,好不好?”
  沈朝淮嗯了一声,轻功起身便落到墙上,他玉箫一转,肉包子顺着食盘,砸到游时宴脑门上,哐当一响,他沉默道:“……你不会让一下吗?”
  游时宴被砸得头疼,挤出一个笑,“我就愿意天天被大少爷砸,好不好?”
  沈朝淮站在墙边看他吃完,神色冷淡:“父亲母亲让我来这里,一是为了守着堂弟,以防他惹是生非。二是为了拜见云前辈,他当初游历四海,学识丰富。柳家族里的事情,我并不知晓,带你走,是因为你师父托我照顾你,还有。”
  他压低声音道:“我确实……想带你回家。”
  游时宴心思一动,摊开问道:“那你知道我师父为什么赶我走吗?我有什么能改的地方吗?你可不可以回去跟师父说,我都可以改。”
  沈朝淮想起“胡作非为”和“为非作歹”两个词,终究挑明道:“和你秉性倒也无关,你师父可能要去秦州。你放心,我父母已在路上,一同接你二人走。”
  游时宴只觉手上包子也不香了,讷讷道:“秦州,秦州和瑟州这么远,这不是见不到了?师父什么时候走?”
  沈朝淮想起云逍在山下做的事情,掀过话题道:“明早或今夜?兴许皇室也会派人来,可能比你我应该走得要早。你还有什么话吗?我可以告诉云前辈。”
  游时宴真明白云逍和他翻脸了,沈朝淮现在又一心想带自己走,这样磨下去,恐怕自己也没办法了,可怜兮兮道:“那不说这个了。大少爷,我渴了,你能给我找杯水吗?”
  沈朝淮嗯了一声,转身离开。游时宴听了一会儿,确定人走了,拔腿就跑,一路溜到山下,找了个破庙,重新藏了起来。
  扫地出门就扫地出门,我抽空爬回去就是了。
  他打定主意,从庙里顺了个馒头,一边吃一边打量自己的新住处。
  九州到处都有庙,除去昭明太子香火遍布九州外,其余州府都各有各的神明。他当然不会跑到瑟州和秦州边上。所以这庙的神明,不是水神就是财神了。
  穷乡僻壤,破土堆庙。神像旁边,斜挂着一张红色的旌旗,挡住了本就有些模糊的神像的面容。
  他有些奇怪为什么没人参拜这座神像,但不论是水神还是财神,反正都不会管这种地方,不是吗?
  游时宴放下心来,吃也吃上瘾了,连带着最后的橘子也吃完了,不忘客气地跪下,行了个礼,“谢过神君大人,明天我还来吃。”
  他模模糊糊见到神像动了动指尖,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默默等到天黑,见到一辆奢靡的马车,不偏不倚行到此处。
  游时宴记性其实没那么好,但这马车太显眼了。
  深紫色的车厢华贵而艳丽,镶嵌着的玉珠在月下闪出几分光泽,侧边朱砂红的帷幔随风而动,整个马车又大又宽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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