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这就是俗啊。
他心里有数,这应该就是皇室的车了,甩甩手就追上去,踉跄追到山顶,听见遥远一声鼓鸣。
接连不断的鼓鸣响彻整个山巅,山禽鸟兽俱被惊起,春枝露水陡然落下。前面一辆碧水色的轿子挡了路,车内人吊儿郎当道:“前面是谁,让他们给吾让开!”
旁边侍卫支吾道:“这好像……好像是沈家的轿子。”
车内人似乎没声了,月色下,还是那辆清雅的轿子先开了口。
开口的人是个中年妇女,声音清雅如玉,隔着帘子,开口道:“陛下也是来接人的?当真不巧,我这便派人让路。”
她不仅派轿子让开,还亲自下了马车,一身浅色衣衫更是典雅,跪下行了大礼,“九州氏族第一,瑟州沈氏本家,参见陛下。”
游时宴无父无母,头次见到这样的女子,也不由亲近几分了,只是腹诽道:就是有点蠢蠢的,怎么能把太监认成皇帝呢?再说了,哪里的皇帝自称是吾的?跟个老古董一样。
他转念一想,该不会是我认错了吧——我去?!
轿内人受了他这礼,颔首道:“沈夫人多礼了,吾刚才还在想,沈公子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又碰见这样的腌臜事,恐怕住也住不下去了。对了,吾听说,你们要把云逍那徒弟带走,怎么回事?”
沈夫人顺着侍卫的手站起,半掩面道:“淮儿这次出门,遇到这样的事情,属实也是意料之外。谁能想到云逍这样的人,会使用九州禁物呢?又趁着分药害了这么多人,好在被柳家人发现了,被害的百姓也送回幽州了,人证物证俱在,云逍也认罪了。倒是陛下关心的游公子,他已经和云逍恩断义绝了,现下也不在山内,沈家带回去养着,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她,她在说什么?师父害人?不不不,是柳家害人,让师父顶罪了吧?对,柳家,是柳珏。游时宴双手冰凉,额间却硬生生慌出了热汗。
轿内人嗤笑一声,“随便你们了,吾不管这些。吾这次来就是抓这云逍的,先走一步了。”
抓师父?游时宴脑子嗡嗡一响,害人的事情——师父会死吗?
不管师父骗没骗我了,一定要带师父跑。他咬紧牙关,忍着心上惧意,做出了决定。
“倪公子”从轿内挥了挥手,紫色轿子被人高高举起,原本停下的鼓声又响起,再次响彻四周。
不到一刻,游时宴从草丛里窜起,踉跄着跑到山顶。他踏夜行到山门前,焦躁地高声道:“师父,师父!前辈,先生!云逍,快跑!”
山门恍然打开,熟悉的景象在眼内一览无遗。云逍温声道:“怎么回来了?”
他话音未落,游时宴一把抱住他,带着哭腔道:“我求你了,师父,你快跑吧!他们有人要抓你,柳家不知做了什么事,要让你顶罪!你快跑,我替你垫后!”
云逍安静站了一会儿,听见怀内少年的哭声渐渐放大,染湿整个袖间,却道:“不是顶罪,就是我做的。我自愿受罚,与你无关。”
游时宴怔愣片刻,慌乱道:“那更应该跑了!就是师父做的,万一真的判了刑,就不好溜了,我求你,我求你走吧!”
游时宴软硬兼施,云逍仍旧不动,他心寒到极致,又是非不分,干脆抽剑,恐吓道:“云逍,我数三下,你不跟我走,我就自杀!”
他喊道:“三。”
朦胧一缕星尘,如清辉般飘落。云逍道:“沈公子,拜托了。”
游时宴一愣,万道玉箫迎面袭来,手中长剑被迎面击飞,整个人都被剑风掀飞滚在地上。
“多有得罪。”
沈朝淮转式回身,将剑指向他,眼内清明而冷静,“以后不会了,现在起,你是沈家人。”
放屁!
游时宴咳嗽几声,还想拿起剑,却听见一声掌声,自乐鼓内传来,清晰无比。
……晚了,师父要被带走了。
“嗯?这跪着行礼啊,还不快替吾把人扶起来。”
游时宴面色煞白地看向轿子,秦伏凌从里面走出,华贵的轿子也挡不住他一身闪耀的衣饰,金质的虎纹面具拢住他整个脸颊,唯独眼内带着零星几点兴奋与笑意。
沈朝淮与云逍同时跪下,沈朝淮只跪单膝,抢先道:“九州氏族沈氏,见过陛下。”
秦伏凌随意应了声,开玩笑般问道:“游时宴,吾给你一个机会,你师父犯的是重罪,那你,还认不认你这师父?”
原本奏鸣的鼓声早就停了,春蝉孤零零叫了几声,连带着人群的呼吸声也静了下来。
游时宴颤着抬起头,一眼便望到了近在眼前看着他的沈朝淮,忽然有种冥冥中被人设计的寒意。
要命吗?沈朝淮寡淡到冷漠的神情中,却透露出一丝压迫般询问的含义。
游时宴喉间一滚,盯着他道:“好,我……不认。”
第十四章
游时宴长跪在地上,连云逍走的时候都没有抬头,直到一道女子身影从远处走来,笼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才哑声道:“沈夫人好。”
沈夫人上前,反而先问了沈朝淮,“我倒没听说他是个白发,难道是那个当初分药折腾过一次的什么祥瑞?”
沈朝淮接着她的手起身,“是白发,就不能了吗?”
“可你头一次要个东西,”沈夫人叹道,“闹着玩也就罢了,可这是活人,还是……也罢,淮儿,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朝淮低声道:“我喜欢他。”
沈夫人一怔,下意识望了一眼游时宴。
春的旷野静谧而温和,月色柔柔洒落,只剩下少年一双眼睛,警惕与恨意隐隐而发,却被一层虚浮的笑意掩盖。
他长得当真漂亮,哪怕见过这样多的人,仅凭这双眼睛,和独一无二的气质,在九州榜上,也能排个数一数二了。
风流倜傥,有个好容貌……却不能带回去。
沈夫人擅长识人,仅这一眼,已经明白该怎么处理了,她俯下身,一伸手,游时宴便灵快地搭上来,客气道:“谢夫人了,我自己站起来。”
沈夫人不由蹙眉,温声道:“游时宴,对吗?”
游时宴挤出一个笑,“嗯,游走四方的游,宴饮宾朋的宴。”
沈夫人笑了笑,“去那边,你有事跟我说吧?”
游时宴嗯了一声,正要陪她去角落里,沈朝淮却扯了他一下。
他一把甩开,看都没看一眼,对沈夫人道:“夫人,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沈夫人却也道:“你既然志在四方,惦念宾朋师父。我也不想强留你,我只要求你一件事,从今往后,就说自己不认识淮儿,如何?”
游时宴毫不犹豫,果断应下,“好。夫人帮我忙,我当然也应该帮回去。我想问夫人的是,这事情沈家倒底有没有参与?”
他知道九州世族里沈家排行是第一,连皇室也要退让半分,如果沈家真的参与了这件事,恐怕他是撞破脑袋,也查不明白了。
沈夫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柳家和皇室这桩事,原本不仅没参与,连知晓也不知晓。如果不是淮儿给我写信,我根本不会来这一趟。不过,你可以放心,云逍应该不会出事的。”
游时宴明白她也没什么撒谎的必要,“那我走了,后会有期!”
他做事利索,说完便准备走,沈夫人一拉他手,道:“你从小路走,莫要和淮儿碰上。”
游时宴连连应声,他下着小路往前走去,鬼使神差般,回头望了最后一眼。
沈朝淮没有转身看他,只在等着,等着他回来。
而杨柳青了一片,春与夜二色上了枝头,披在沈朝淮寒玉般的脸上,只留下孤冷而清高的神采 。
皓月凌空,有情人怎诉衷肠?
他在腹内打了多少遍草稿,又行了多少遍文书,好在没有费一丝一毫的笔墨,游时宴便已经跑了。
九州高岭之花沈朝淮公子,我们再见了。
游时宴顺着小路跑,乡间野草丛生,跑了一路狼狈不堪,看见破庙还在那里,又去里面找吃的。
他敷衍着吃上几口,谢过神君大恩大义,又沿着小道到了幽州,手腕上柳辰溯用灵力指引的路线越来越近,便明白快到柳家了。
可问题是,怎么混进幽州城里面呢?
游时宴没有通行证明,这次又没带着沈柳二家的公子,绝不可能从城门正大光明地进去。
他躲过城门吏的视线,缩在角落里,看见旁边竖着一个红字:禁。
幽州禁地——碧虚灵池,正是千年前酒神屠杀灵域诸兽,将血肉喂给水神成神的地方。之所以是禁地,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重要,只是如今灵力稀薄,里面又有怨兽残念,进去的人非死即疯,才立了个“禁”字,实则没人敢进去,更没人愿意管。
游时宴住在山上,根本不知道这地方,胆子又大,干脆直接溜进去了。
他按照手腕上浅薄的灵力指引,一路往前走。四周景色普通而平常,根本没有什么奇怪的,他继续往前走,却听一声虎啸,震耳欲聋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