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迎面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缕缕茶香。
热水缓慢从壶中泄出,水雾如同一层层浮动的屏风,穿梭在指尖。掩住了长厌君的半边侧脸。
楼阁之内,如隔云雾。澄澄暖光配着泠泠的水声,荡开了一片茶叶特有的绿意。长厌君侧转了一下眼睛,柔柔的声线夹杂着一句一顿的词语,直击来人的心房。
“过茶温杯,讲究的是翻腾浮沉前的瞬间。人生如泡茶,山海皆为逆旅,温杯正是要去除燥热,求一份心静。”
长厌君微抬下巴,眉宇间俱是势在必得的得意与潇洒,他停住白皙的指尖,展眉继续道:“人生必须沉淀,才能越过一步步高山,重写少年时的过错,品味真正的醇香。”
昭明太子心神一动,温香软玉在前,竟是一时乱了心魂。
他呼吸一滞,才想到少时天马行空的畅想,确如面前人说的一样,已经雨过天晴,忘了大半坎坷,不禁笑着走上前,“公主还懂这个?”
“殿下,”长厌君含情脉脉地看他一眼,羞怯地低下头,撇着茶底下的稿子,“这种回味甘醇,或许并非是一日达成的,而是经年累月,带来的一份回馈。”
昭明太子望着长厌君,情绪来不及反应,已经握上了手旁的茶杯。
一点点温热涌上心尖,昭明太子道:“然后呢?”
长厌君长睫一抬,细密的阴影扫在唇边,贴近道:“我为太子殿下倒茶。”
他俯身将热水拿起,往杯里倒着,坦然道:“你问我,可我在引诱你,应该怎么回呢?”
长厌君在水汽内抬起视线,少年时纵横过山海的经历与不自觉的挑衅落入对方眼底,偏偏自己没有在意,“你知道吗?”
耳边响起鼓噪的心跳声,昭明太子嗓子有些哑,低声道:“那这份回馈,当真是燕过红尘,不染纤尘。我以后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长厌君笑吟吟地撒娇道:“可以。”
不是,等等,我叫什么来着?他心里陡然一惊,垂眸间露出自己的脖颈,煞有其事道:“别急,让我考考你,我叫什么?”
昭明太子了然于胸,宠溺道:“未婚妻。”
长厌君当即差点吐出来,勉强一笑,抛了个媚眼,“哈哈哈哈,别的呢?”
昭明太子看到他的白眼,以为还是不满意,无奈地笑了笑,“那我现在喊一声夫人,也太快了吧?”
你敢喊,我不敢应。长厌君绞尽脑汁地想让他先别犯恋爱脑了,“喊名字好吗?可以再亲近一点。”
昭明太子叹了一口气,“那再亲近,只好如此了。”
他站起身,修长的身姿投下一道道影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上长厌君的肩膀,却不敢用力,仿佛怕掐疼了对方。
长厌君下意识想拿起剑跟他互殴,警惕道:“殿下,你要干什么?”
昭明太子温润的脸颊靠近,视线掠过长厌君的眼尾与唇边,在眉骨上停留,茶息蔓延间,轻柔地落下了一个吻。
这一吻如蜻蜓点水,飞快掠开,生怕唐突了怀中人。
长厌君一怔,耳尖快速烫了起来,刚才情话满嘴,现在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面上爬上一层红晕,悄悄看了一眼昭明太子。
少年人玉冠长立,如君子般端正,吻过长厌君后只有几分生涩的欢喜与小心,纵容地致歉道:“再过,恐怕是做不到了。”
我靠,你还想对我做什么?长厌君心中警铃大作,不爽道:“今天先演,不是,谈到这里吧,太子殿下。”
昭明太子愣住,不知哪里又惹到他了,却也不好意思问,连茶也没喝就走了。
他走到鬼域奈何桥畔,冷风卷起脸庞阵阵热意,扶额后才意识到刚才做了什么事情。
痴人痴事,怎么轮到自己犯蠢了。对方让他喊什么,应该就喊的。
昭明太子不无懊悔地感慨了一下,却听见长厌君在叫自己。
长厌君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屈指扶住下颚,半张脸浸润在红月下,眨眼道:“唉,殿下,你是不是有一把醉花间?”
昭明太子神色定定,“嗯……有一把醉花间。”
他将手指靠在窗户上,温声道:“现在的话,也有一位夫人。别生气了,好吗?”
长厌君漫不经心地扣上了他的手指,温凉的体温一寸寸侵袭,轻声细语道:“那我有一位心上人。”
他微微一笑,按住对方的手腕,神识探进对方的情脉。
怀酒含情,如果昭明太子真的对自己动心了,那情脉一定会动。
长厌君的神识刚刚探进去,面前就浮现了一副情脉勾勒的景象。
他意外地挑了挑眉,眼前涌现的,竟是一副百年山河。
面前山河被铁蹄踏破,少年高立于城墙之上,城下己方的士兵已被屠戮杀尽,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昭明太子举起手中皇室普通的剑,明黄色的衣袍簌簌掠起,满心家国,儿女私情于他无物。
百年前国破,惟愿,自刎,葬山河。
情脉一寸寸往前翻涌,长厌君继续翻找,竟然没有找到自己的一点点痕迹。
他谨慎地眯起眼睛,昭明太子伸出手反握住他。
炙热的情脉与少年的体温传来,长厌君抬起眼,情脉之下,望见了昭明太子眼底的光景。
他还记得前几日听到的昭明太子判词:寒梅似雪,雪照君心温如玉。似无世间一点尘,朦胧映月,相看再逢春。
可昭明太子只是淡淡望了他一眼,情脉毫无波动,眼底一片死寂的稳重,“嗯,如今,我也应该有一位心上人。”
他在撒谎吗?长厌君想不通,讷讷地红了脸,“太子殿下,你喜欢我吗?”
昭明太子笑了笑,朦胧间的红月扫在他脸上,如少年人特有的春意,“我应该心悦于你,那么百遍千遍,也愿意说。”
真的在撒谎。长厌君意识到这件事情,差点绷不住气晕了。
哥们,你不喜欢怎么还亲,这不耍流氓吗?长厌君无声地瞪了他一眼,把手从他手中抽回,“那我休息了,晚上再见,太子殿下。”
昭明太子还是那副该死的老干部模样,“好的,收到。晚上见。”
长厌君和他告别,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清琊收拾着茶碗,发现二人都没有喝,忍不住多看了床上的人一眼。
“公主,好好休息,我先退下了。”她关门前说道。
门外的人随口一问,“清琊姐,里面怎么回事?”
清琊道:“不清楚,看着好像是气晕了。都少说话,不要打扰他。”
长厌君心死如灰,干脆将神识转到另一个身体内。
他僵硬地从营帐内坐起,终于恢复本体,伸展着手腕,唉声叹气道:“姐,我觉得昭明太子他不爱我。”
晏琳琅正在旁边给显明真君做指甲,没空理他。显明真君满脸尴尬,着急道:“琳琅,你,弟弟,活,了。”
长厌君大怒,“难道孤死过吗?!”
“叫唤什么,吓我一跳。跟个怨妇一样,”晏琳琅专心地涂着指甲,顺手挽了挽头发,“不就是昭明太子不喜欢你吗?大不了回来就是了。”
“不行。”长厌君坐在床上,翘着腿抱怨道,“烦死了,我一点醉花间的消息都没打听出来,他什么也不肯说,你知道吗?他连鬼域都不让我进,就把我放在小阁楼上,也不怕我变成鸟飞出去。”
晏琳琅根本不在意,“显明,你也给我涂一个吧。”
长厌君伸开腿,委屈道:“姐,我就觉得太亏了,你知道吗?他都把我给亲了,我什么都没赚到。”
晏琳琅放下显明真君的指甲,生气道:“什么,他怎么占你便宜?你说。”
窗边蜡烛的烛油一点点滴落,长厌君详细地说完,晏琳琅听得十分专注,显明真君假装听不见。
晏琳琅思考片刻,同样蹙眉道:“你是酒神,不应该连情脉波动都会看错的,看来他是真的不喜欢你。”
长厌君长睫垂下,纳闷道:“所以不对劲儿,他不喜欢还做这些干什么,不会认出我来了吧?”
晏琳琅想不明白,将手递给他,“你还是看看,你的那双眼睛还管不管用吧。”
长厌君握住她的手,神识缓缓往里面延伸,看到了一张放大的男人的脸。
这男人长得如此普通,长厌君感慨一声,“这肯定是显明真君了。虽然我忘了他长什么样了,但在灵域长得这么普通的东西,也是很少见了。”
显明真君很惊讶,“可我,天天,都在,这里。”
晏琳琅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不应该啊,难道,昭明太子就这么不要脸,非得亲你吗?我看,你不如想办法勾搭上鬼君,我总觉得鬼君喜欢你这种性格的。”
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他第一次叫阵夸你长得漂亮,第二次叫阵说你声音好听,第三次叫阵说他夜里无聊想你。上次还说要娶了你,我看你不如想办法从他那里下手。醉花间他应该也知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