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珏君继续道:“右挡。”
伏凌君愣了一声,收回长弓,摩挲着下巴,深思道:“吾想起来了,这是灵域的长公子,跟在长厌君后面的狗罢了,也敢跟吾这个正牌相公叫板!”
昭明太子不明所以,往旁边一看,伏凌君已经如风般冲了出去。
他将长弓化为一柄如梅花般的长剑,绵密的杀意极速落入桥内,脚步一点,抽出长剑,“儿子,开阵。”
昭明太子心神一乱,咬牙道:“诸位将士听令,射箭,为父亲护驾!”
利箭从地面射入高空中,溯君撤步,软剑如蛇般游荡,低声道:“喂,老东西出来了。”
鬼君与所有灵域鬼魂都不一样,他不死不灭,魂魄没有弱点。珏君正在意料之外,被迫竖起蛇瞳,冷光一闪,当机立断道:“换魂!”
二人交换灵魂,伏凌君杀在眼前,气势磅礴。珏君将软剑化为一柄扇骨,轻飘飘挡住利箭,手指都被震麻了,笑眯眯道:“如此说来,厌哥以为你是个懦夫。我看是说错了,您是个莽夫,对吧?”
伏凌君多看了他两眼,惊讶道:“什么东西,长这么丑,真身怎么两个头?”
“您一团黑气,更是不遑多让,”珏君弯腰躲过这一剑,额间渗出细汗,自知接不过三招,“不过,厌哥毕竟看重我,没办法。”
伏凌君不屑道:“尔等不过是妾罢了,吾熬都能熬死你们。”
溯君自半空内跃上,软剑攻上,突然道:“厌哥不喜欢黑的,更不喜欢你。”
显明真君跟上,钩镰迎面打上去,“让,让开。”
晏琳琅坐在雪豹上,打了个哈欠,“加油啊。”
城墙上,昭明太子忍无可忍,“胡闹!如此仗势欺人,围殴老者,真是不讲道理。”
他抽出醉花间,半空中一道雪亮的光影亮出,闪耀无比。所有杀意全被平息,灵力被剑鞘吸收。
昭明太子沉声命令道:“号令天下,杀伐者应跪!”
伏凌君杀意最盛,先是膝盖一软,被迫跪下,不忘负手故作威严,“吾跪鬼域,是跪吾掌管的天下鬼魂。你们两兄弟跪什么?”
溯君跟珏君同时跪下,珏君阴恻恻地笑了一声,“您说呢?”
伏凌君嫌弃地呕道:“此蛇心灵丑。”
昭明太子仍然举着醉花间,万军跪在他身下,他教育道:“战便战了。一个打一个,是人之常理,一个打两个,还可以称之为勇猛。你们三个,欺负父亲一个老人,岂不是过分至极?”
“噗,”珏君带头笑出声,“原来是老人啊,那真是对不起。”
伏凌君坦然一笑,“吾虽老,但仍然雄姿博发,尚能帅矣。”
溯君幽幽道:“送到养老的寺庙,打一顿就老实了。”
昭明太子听罢,肺腑一寒,简直失望透顶,“我希望你们每个人,每个灵,或者每个鬼,都能好好做事,好好作战。真正把每一场战争打好,难道这对你们来说很难吗?”
长厌君睡得迷迷糊糊,把伏凌君扔的披风抱好,埋在头顶,仍然听到了昭明太子一声声爹味的说辞。
“我请你们正视自己的内心,直面每一次无法面对的危机,前路漫漫,难道你们就甘心这样在道德上低人一等吗?”
谁在说话啊,烦死了。长厌君翻了个身。
昭明太子在城墙上来回走着,“没人敢说话,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处吗?你们这样的态度,我该不该愤怒,该从什么地方责备你们。”
长厌君半梦半醒地睁开了眼,迷迷糊糊抓住了昭明太子的衣袖,软声道:“我/草/你给/老/子闭嘴。 ”
底下溯君两眼一亮,紧紧盯着长厌君那双白皙的手,嗓子也哑了。珏君同时望向了那双手,眼底欲望蓬发。伏凌君舔了舔嘴唇,砸吧着道:“吾儿子真是艳福不浅。”
只有昭明太子被骂了,他面色不佳,宠溺道:“不要闹了,快回去睡觉。”
晏琳琅从雪豹上下来,扶了扶发髻,打断道:“昭明太子,你想拿回簪子吗?”
长厌君意外地抬起头,耳边响起晏琳琅的隔空传声。
晏琳琅无所谓,“弟弟,你想让他怎么拿?”
长厌君撇了一眼旁边端坐的昭明太子,颇为好玩地笑道:“怎么,他不是爱教育人吗?你让他跪下,就在这军队前,一步步跪下爬到你面前,再跪着把簪子送到我面前。反正醉花间还在开刃,谁都不能动手,看个戏总行吧?”
阵下,晏琳琅笑了一声,她将花枝转变为簪子,挽在眉睫下,笑道:“为你的未婚妻下跪,从阵前跪倒这里,再一步步爬回去。”
长厌君和她相视一笑,二人眼底俱是笑意。昭明太子那双琉璃色的瞳孔转了又转,喉头滚动几下,一声也说不出了。
伏凌君面色一变,冷笑道:“晏琳琅?吾之前还没注意你有这样的本事,你敢让吾儿子下跪,吾看你是活腻歪了!”
珏君玩味道:“嗯,他可以不跪。只是待会鬼君大人不好回去了,毕竟我们还在围殴,您说是吗?”
伏凌君一怒之下甩了甩袖子,喝道:“儿子,快跪,救吾!”
他吼完,气定神闲地收回手,“吾这里还有生死簿和判官笔,儿子,你把吾救回来,吾好处多多。”
显明真君很想说话吐槽,结巴道:“哈,哈哈哈。”
这下子真是非跪不可了,长厌君没想到伏凌君来这么一手坑儿子的计划,撇嘴哼了一声。
昭明太子沉默了几瞬,明黄色衣衫簌簌作响,他摘下头顶如玉的冠,弯下了膝盖,先在城墙上跪下。
君子立心立道,冠不可丢。可哪怕丢了冠,他也要完成许诺。
情比金坚不重要,重要的是,一诺才抵千金。
膝盖跪在冰凉的城墙上,昭明太子颤了颤眉睫,自尊心驱使下,脸色已经煞白如雪。他跪着一步步爬,温声道:“父亲,以后你还是把东西给我吧。”
伏凌君叹息一声,“不了,儿子。吾要用这个追长厌君。”
长厌君不仅看得高兴,还想切个真身笑话他一番,对晏琳琅道:“我当他多么有骨气,什么光风霁月的小太子,算什么东西?”
晏琳琅更是笑弯了眉眼,高声道:“喂,太子殿下。我改主意了,你该向我弟弟磕头才是,如果你跪到这里,冲我们磕三个头,那我直接扔给你。”
被醉花间压下的千军万马站立在旁,鬼域士兵愤怒或者难以接受的视线都落在昭明太子身上,让他最痛心不过的,是己方士兵震撼的神情。
他许久没有散发,长发落在耳边,挡不住这一下下如刀割般的视线。
昭明太子微抬了下巴,淡淡道:“不跪。”
长厌君挑了挑眉,垂下眼,满含恶劣地唤了一声:“夫君。”
他看到昭明太子挺直的脊梁一瞬颤了颤,又抬眼,隔空遥遥与他对望。
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送来,就像此生最难过望不透的情关。身经百战的将士断送在情关里,自以为傲的殿下……
昭明太子垂下了头,额间触上那一抹冰凉,万军之下,他红着眼尾道:“一个。”
他的嗓子像是被风雪催折,几乎有些作痛。第二下磕到地上,吐出一句,“两个。”
浑身上下的血在这样的折辱下翻滚,炙热无比。少年便捧着这样一颗真心,在无数双视线内最后磕响了一颗头。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下,昭明太子想,一滴泪换一个承诺,应当是足矣的。
他眯了眯眼睛,模糊的眼前,几乎望不见任何东西了。
他撑着身子,无波无澜道:“三个。将父亲放了,军营面前,没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晏琳琅冲长厌君看了一眼,竟然发现长厌君没有说话。
长厌君不知道为什么,脑子竟然有些混沌,手足无措道:“……他,快给他。”
晏琳琅将簪子远远扔去,她力气不大。簪子落在离昭明太子几步远的地方,昭明太子一伸手,珍而郑重地将簪子捧到手心里。
他握得太紧,簪子上的玛瑙刺痛了手心。昭明太子一言不发,风度翩翩道:“多谢。”
而后,昭明太子站起身,一步步回到城墙前。
他脸颊上滚烫的泪已经干了,在此回到城墙上,只有澄澈而温柔的一双眼睛。昭明太子握紧长厌君的手,笑道:“我给你拿回来了。”
他活该?哪有打仗不叫阵折辱的?长厌君自己说服自己,闷闷道:“嗯。”
昭明太子手一晃,将流光溢彩的簪子插到心上人的发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红,含笑道:“很好看。”
他不说值不值得,也不说累不累,就说了一声好看。
长厌君没忍住,假装能够恢复行走,抬起脚踹了他一下,“你先离我远点。”
昭明太子左肩上被踹了一下,原本蹲不稳的身子一晃,“嗯,不要哭。一滴泪换一颗真心可不好,你已经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