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下意识地攥紧报告纸面, 我重新开始一栏一栏把字给读下来, 争取有补救的机会。
  我刚才看得有点太快了。
  然而我才读死者的基本信息,话筒再次被接了起来。
  “我是负责人黎振玮。”
  我爸的声音有条不紊地传了过来,“听说你对我们做的尸检报告有异议。”
  可能是在不同的环境里面听的。
  这个时候听到我爸的声音,我觉得他多了几分不苟言笑的严肃与正经。
  该如何形容感觉呢?
  就像是学生时代里面遇到了不肯通融的顽固老师, 明明话头才刚开始, 什么都没有认真说,就从他的态度里面感觉到他的拒绝。
  我多少有点害怕了。
  换做是旁人, 我倒是无所谓, 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是对面是我爸, 我第一反应就是, 现在的我是不是在给我爸添麻烦。
  尸检报告出错并不仅仅是在质疑司法鉴定中心的公信力,也是在质疑我爸的法医技术和职业操守, 这对我爸的职业生涯和名誉可以说是一种严重的打击。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感觉到越不说话越容易成为尴尬。
  我爸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具体什么情况?”
  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我开口把我之前说的疑点给提了出来。
  这里可以简单介绍一下。
  anubis的司法体系非常泾渭分明,所有的环节都不允许互相交叉。
  比如说, 现场调查的警察是不具备法医或者基本的物证调查, 他们通常负责监管现场,根据法医给出的信息情报进行调查, 抓捕凶手。而他们本身不需要学任何的法医技术或者知识。就算有,他们给的建议一般都不会被采纳。
  当然,老警察调查案子久了之后,他们本身也形成了经验和判断,有时候可以根据自己的观察接过来查案。可是他们还是必须有法医报告的证明佐证自己的行动的正确性。
  如果法医给出的报告与他们的行动和调查相悖,通常是警察会被停职或者得到警告。
  由于这种不便利性和风险,其实混得越久的警察越会依赖法医鉴定中心的报告确保自己的行动无误,以及案件调查中的部分免责。
  “崔队长的发言在教科书和论文上都是有据可依,有迹可循。”
  我爸说话依旧不紧不慢,“我们会以你的给参考,进行第二次尸检结果。不过新报告若没有变化,希望崔队长那边可以尊重我们的工作。”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尸体被anubis司法鉴定中心收走之后,基本不会有第二次供给法医之外的人检查的机会。
  像这样的意见,我只能提一次。
  这种机制听起来很容易出现如果有单方面出错,会导致整个调查的错误。
  这确实有这种风险,可这能保证部门职能不交叉,最大限度地保证调查的公平性和公正性,就好比一个盒子需要有多把钥匙才能打开,而每把钥匙则会交给不同的人保管。
  若是一人出错,盒子会再也打不开。
  可是比起打不开盒子,很显然,让一个人能自由地随心控制盒子的开关更危险。
  再加上有律法和规章程序,其实整体功能性没有那么糟糕。比如说,法医部门的尸体都是只给公民编号,不会具体告知他的职业单位,所以这能极大地缩小法医徇私枉法的可能性。
  以上是我在学校里面学到的。
  以上也是我在实习过程中经历的。
  可是现在,我觉得,这简直糟糕透了。
  因为,小螺丝也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在那之上呢?
  “…如果再出错呢?”我皱着眉头,开口。
  我爸公事公办的声音从电话里面传来,“崔队长,这就是过界了。也许,到时候会有人和你聊一聊。”
  “……”
  讲真,人最难的就是跟规则讲规则。
  事情会变成鬼打墙。
  我抓了抓头,还是说不出话。
  这倒不是因为我真的没辙,只是因为对面的人。我也开始反思,当时的情况是不是我自己看得不够真切。我当时还喝了酒,喝酒会影响我的判断,这也是有可能的。
  我把话筒捂住,敲了敲桌子,朝着靠的最近的人征求意见,“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愤世嫉俗的人吗?”
  小警员眨了眨眼睛,目光游移,“你想听实话还是好听的话?”
  我:“……”
  沉默了一会,我挥挥手,让他离我远点。
  我再次开口对话筒说道:“我明白了。那我挂了。”
  “好。”我爸应了下来。
  我正乖乖等着我爸挂电话,我爸给了崔时一个忠告,“你比我更清楚,有眼睛盯着你,崔队长。别犯错。别做多余的试探。”
  电话挂断后“嘟嘟”的响声持续了有三四秒,才被我挂断。
  “……”
  我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想,才没有动弹。
  相反的,我大脑爆炸,超出我的想象空间才没有动。
  我明显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
  漫画并没有明示,但是已经很清楚了——
  我踏错了一步。
  这个念头刚在自己的里面浮起来,我收到了局长的一条短信「傅霖那边有意向参加调查。你去接傅霖吧」。
  果然如此。
  漫画预告的剧情集中在何其思身上。而何其思又是主角阵营的,那剧情之中肯定会把何其思与傅霖、商河星他们联系起来。按照目前的节奏,傅霖他们肯定也会认为vita的成员就在司法鉴定中心,也许会追溯到我爸身上。
  看来要打这个补丁,“黎稚”得回司法鉴定中心一趟。
  *
  崔时的时间仅剩78个小时。
  早餐比较潦草——只有加蛋的豆浆,不热,不够温暖。
  喝完之后,我们就要去约定的地方接傅霖和商河星。
  负责开车的是何其思。
  他看我目光恹恹,也不说我,就是用后视镜在偷偷观察我。可我不打算开口说话。
  今天早上已经学会了多说多错的道理了,我不至于傻到主动再犯这种错误。
  沉默持续了10分钟左右,何其思终于开口:“你怎么了?”
  我正想反唇相讥,展开嘲讽模式,让何其思知道我是不好相与的。可何其思还没有说完,反而说道:“沉默那么久,不像平时的你。”
  这下我还不得不说话了?
  一时间,我就像是被戳破了个洞的气球,“我肚子没吃饱,不行吗?”
  何其思怔了怔,片刻说道:“现在去买不就可以了。”
  “……”我抬眼看了他一下,“昨天也不见你那么殷勤,今天你倒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又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何其思声音弱了弱,“…我和平常的我一样,没什么区别。”
  你最好是。
  我干脆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有事要求我?或者有事情要问我?你最好现在说清楚,否则下次提出来的话,我就不会那么客气地说话了。”
  这话说完,我自己在心里就忍不住腹诽。
  我本来事情就开始剪不断理还乱了,现在还要照顾何其思的想法。
  何其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看你打完电话之后,精神就不太好。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明显是在关心我。
  原来是这样吗?
  打完电话之后,我看起来精神不好吗?
  我下意识想摸一下脸。
  意识到我误会他,我自觉有点赧然,可又不能说电话的事,又问道:“你和缪路南认识多久了?”
  “怎么突然说起他的事呢?”
  “我看你们关系很亲近,顺口问一下。”我抱着手臂问道,“不能问吗?”
  何其思也没有说能不能说,停了一会,说道:“他和我住一个小区的。从小学到现在的大学,我们都一块读书长大,发小也算不上关系亲不亲近。一块生活的人也不一定意味着关系很好,不是吗?”
  我知道他这话说的是反话,可是我就觉得话里面有刺。
  何其思又说道:“那你怎么和他熟起来的?”
  “酒保和顾客,”我信口瞎说,“可能是我给了一些小费?他看上了我的财力。”
  何其思对这种话完全不买单。
  他又问:“你和黎稚也很熟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么类似的话。不过很显然的,他会这么问,完全是因为他压根不相信我昨晚在酒吧里面说的话。不然就是,他已经过早地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你很在意他吗?”
  “我觉得他很像是我小时候遇到的朋友,所以很在意。”
  他这话一落,我就注意到这是个聊开的好机会,“我刚才听你说的话,觉得你上学的地方应该还挺固定的。不过我听说他经常转学,就算你们当朋友,也没有维持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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