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要很多很多,要特殊,要唯一。
  他想要这样子的傅让夷只出现在自己面前,只对自己展露出束手无策的一面。只在他面前挑挑选选、犹豫再三,捡好听的话说出口,也只在他发脾气时温声细语。
  不,这还不够。他甚至想要成为傅让夷优绩主义人生里的一记败笔,成为他洁净的白色大衣上的一滴咖啡渍,他论文里错放的一张图片,一个无法修正的建模错误,一块被他亲手挖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复原进任何古文物中的瓷片。
  他想成为一个……被傅让夷想起时会微微皱眉,无法忘记的存在。
  这些情感无法再被强塞进“有好感”的范畴,这个精美的、轻飘飘的无瑕包装,包裹不了过分尖锐的占有欲。
  祝知希心头惶惑,他曾经以为自己很豁达,真诚地和世界碰撞,任由任何人流经自己的生命,也坦然接受离去。他最重要的人早就消失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
  原来不是。
  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人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原来他真的,爱上傅让夷了。
  这个“体检”的结果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在爱里长大的人,第一次触碰到爱的反面,是黑色的。祝知希有些慌,不知如何是好。他与生俱来的勇气魔法好像失效了。
  他又退了一步,笑了一下。
  “算了,你就当我宿醉还没醒,还在发疯。我真的要走了。”
  但傅让夷毫不犹豫地上前,很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握得他有些痛。祝知希蹙起眉,抬头看向他。
  傅让夷的眼神他读不懂,只觉得很亮,里头好像撒了许多的碎玻璃。
  “不要走。”他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祝知希定定地望着他,心里忽然又被挤压出新的难过,不是为自己。
  我又在逼这个人了。他又让步了。我真是个坏蛋。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白茫茫的雾气掩盖了他并不高明的表情管理。
  “还是算了,这不是聊天的好地方,这里好冷,回家吧。”他甚至笑了一下,拍了拍傅让夷卡在他手腕的手,想用撒娇掩盖过去,“你握得我好痛哦。”
  但这一招也失效了。傅让夷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强行拽着他离开这里。
  “干什么啊?去哪儿?”祝知希挣脱不开。
  傅让夷很沉默,没给他答案,很固执向前走。白雪皑皑的花园里只有那两个小孩的声音,大声又清亮,其中一个大喊着“你被我打中了!你输了!”。
  输了。
  祝知希任他拽着,进电梯,来到车库。
  傅让夷拉开副驾驶的门,才又开口:“先上车。”
  这样子的傅让夷很少见。祝知希静了一会儿,还是听话上了车。
  “你要带我去哪儿?”他看向驾驶座的傅让夷,“回家?”
  “不是。”傅让夷专注地开着车,直到离开s院,上了路,外面一片刺眼的白。他才又说:“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祝知希追问。
  “一个……”傅让夷停顿了很久,似乎在搜寻着一个合适的词语。
  最后他说:“遗址。”
  祝知希并不明白,但这个词潜意识里刺痛了他。他甚至有些害怕面对了,明明是他去讨要的。
  但中途喊停显然已经不现实了。
  开出一段路之后,傅让夷忽然说:“有点远,你可以先睡一觉,到了我叫你。”
  “我不困。”
  “你不用担心。”方才那种偏执荡然无存,傅让夷现在看上去极其理智,“我不会带你去危险的地方。而且我现在也很平静,没有驾驶风险,你可以看手环的监测数据。”
  祝知希听完,直白说:“我担心就不会上你的车了。”
  说完,他又道:“不对,这是我的车。”
  傅让夷瞥了他一眼。
  过分凝重的气氛因这一句话稍稍有了些许改变。
  祝知希抿住嘴唇不说话了,偏过头看风景。
  过一会儿他又补充:“没有不让你开的意思。”
  这下他听到了傅让夷的笑声,很轻。他飞快转过脸,盯住傅让夷。
  “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傅让夷学他的话术,又道,“只是觉得你很有趣。”
  生气也有趣?找架吵也有趣?
  祝知希脸忽然热起来。
  导航忽然发出偏离路线的预警,重新规划了路线。他还奇怪为什么,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可以开着车即停即买的快餐店。傅让夷降下车窗,很快速地点了套餐,几分钟后,在下一个窗口,他很顺利地取到了餐。
  “谢谢。”傅让夷接过纸袋,直接递给了祝知希。
  “吃吧,饿了一上午了。”他说,“先将就一下。”
  看着里面的汉堡、薯条,祝知希莫名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比起吵架,他们现在好像更像是在开车自驾游。
  但他确实饿了,而且这对傅让夷来说是将就,对他不是,他很爱吃快餐。
  安静的车里出现一些窸窸窣窣的拆包装声,还有小声咀嚼的声音,不再安静得令人难以忍受了。
  祝知希咬了一口汉堡,闭着嘴快速咀嚼,边吃边在心里解自己拧巴的愁肠。
  我生气吵架,说难听的话。他不怼回来,哄我,还给我买吃的。
  那我爱上他,也不是没有原因……
  一旦明确了心意,祝知希就开始自暴自弃地接受这件事。一旦接受了,他就开始忍不住吭哧吭哧搭台阶。
  “你就买了一个?”祝知希压着嗓子问,“你不吃?”
  “我还不饿。”
  “可是你也没吃饭。”他顿了顿,又说,“万一低血糖犯了,方向盘都握不住,那我不是很危险?”
  语气好像……夸张了一点。
  傅让夷打转方向盘,转弯后道:“现在不方便吃,等会儿我随便垫一点就行,不用管我。”
  刚说完,一根薯条就递到了他嘴边。
  完了。台阶都没搭好就直接蹦下去了。
  傅让夷果然也愣住了。
  “吃啊。”祝知希这下真自暴自弃了,别扭着找借口,“我这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你可别想多了。”
  “嗯。”傅让夷吃掉了那根薯条,“谢谢。”
  不用。祝知希翻翻纸袋,又递过来一块鸡块,特地没蘸酱,道:“你喜欢的蛋白质,大教授。”
  “这里面的蛋白质比我学生论文里的创新点还少。”傅让夷评价。
  “那你吃不吃?”祝知希挑眉。
  大教授妥协了。
  薯条,鸡块,掰下来的汉堡,还有他掺着私心没换吸管的可乐……就这样一口一口,断断续续,两人像过家家似的,把纸袋里的快餐都分着吃掉了。祝知希的气性也一口口被吞掉,冷静不少。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脑中复盘这两天的一切,也开始自我反省起来。
  本来昨晚就很混乱,一上午直接去了医院,都没机会单独说点什么,又被祝则然横插一脚,把浑水搅得更乱。
  还连累了傅让夷跟他一起应付这场闹剧。
  他虽然在耍小脾气,却也不想让傅让夷为别人的话伤心。
  谁让我喜欢他呢。
  “其实……”祝知希咬着可乐的吸管,磕磕巴巴开口,“其实祝则然不是针对你,他人就那样,嘴巴坏得很,你别把他说的话放心上。”
  “嗯。不会。”
  说到这里,祝知希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也很少对傅让夷说起他的家人,这样一想,他也不像自己说的那样坦诚。
  “我哥他……有点神经质。”祝知希停顿了一下,犹豫了好久,最后轻描淡写地说,“我还没跟你说过,我妈其实很早就去世了,因为癌症。”
  傅让夷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紧了一秒。
  “我妈走的时候,我哥才12岁。”
  那你呢?傅让夷心想,你不是更小吗?怎么不说呢。
  祝知希仍在继续。他语气很平静:“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就差一点出事,当时祝则然还小,很害怕,虽然后来抢救回来了,但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点阴影。爸说他那天一直哭,妈妈让他抱抱我,他都是哇哇大哭地抱我的,怪吓人的,幸好没把我摔了。”
  “我妈走之后,有一个和她关系很好的朋友,经常来我家,照顾我们,是个beta。”
  说到这里,傅让夷大概就已经猜到了。
  “他怀孕了。”祝知希说。
  傅让夷:“beta不能受孕。”
  绝大部分beta都没有发育出生殖腔,极少一部分有,但也基本不健全。胚胎着床也就意味着埋下一颗凶险的种子。能够顺利生产的微乎其微,绝大部分都是难产。生产时胎儿和母体都很危险,死亡率非常高。
  “嗯,但也有很小的概率,他就是。而且他非常开心,说这是他和他丈夫爱的结晶,还和我们说,等小宝宝生下来会叫我们哥哥,我们都很期待。”祝知希说着,叹了口气,“结果生产时候出事了,大人小孩都没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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