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嗯。”谢明峥把长枪单手递了过去。
顾棠将擦头发的巾帕挂在脖子上,双手接过,抱着缨枪往屋里走去。
他只是耍不动,不是拿不动。
谢明峥注视着顾棠慢慢挪动的身影,双眼中满是溢出的温柔。
大概是从军养成的习惯,就算时间充裕,谢明峥依旧很快泡完了澡。
他回到屋内,顾棠毫不意外的在和湿漉漉的长发战斗。
谢明峥坐到床边,自然地接过帕子,替顾棠擦拭起来。
顾棠嘟囔道:“好想把头发剪了,太麻烦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顾棠微微侧头,道:“指甲也是身体长出来的一部分,你们不也剪了。”
谢明峥愣了下,道:“指甲不剪,会影响做事情。”
“头发不剪,擦的时候浪费时间,浪费的时间能做多少事情。”顾棠义正辞严道,“没听过吗?浪费时间等于浪费生命。”
谢明峥失笑道:“行,你说的有理。等你不用当皇后,想剪就剪吧。”
顾棠没有接话,只是发呆似的盯着身侧之人。
谢明峥被看得有些莫名,问道:“我又哪里说错了?”
顾棠摇摇头,抢过巾帕,道:“你转过去,我也帮你擦擦。”
谢明峥没有拒绝:“好。”
应是常年风沙侵袭的原因,谢明峥的头发摸起来糙糙的,但发质其实和顾棠有些像,都是偏细软的。
顾棠出神地想着:谢明峥今晚人变得温柔多话,是因为醉酒,或是战争结束人轻松了,还是说,他本来便是这样的人。
念此,顾棠忽的想起方才仿佛听错的那句话。
谢明峥说,他快要被那柄红缨枪压死了。
是指当将军的压力太大了吗?还是指其他的?
顾棠想知道更多和谢明峥有关的事情,不仅仅是现在的。
他该问吗?现在这个谢明峥会回答吗?
此时他若不问,也许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氛围和勇气去问了吧。
想到这里,顾棠开口叫道:“谢明峥。”
“嗯?”谢明峥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
“你以前是什么样的啊?”
顾棠刚问完,就想给自己一耳光。
这算什么问题?这么宽泛,换他自己都不知从哪说起。
“以前?”
顾棠连忙补充道:“你从小就这么酷哥,呃,用古代的话怎么形容,杀伐果断?这好像不是形容性格的;冷酷无情?其实接触久了,也没有啦;寡言少语?有点那个意思,但是不太全面;哦,有了!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顾棠擦头发的手停了下来。
“啊不不不,你有时候还是挺温柔的。比如,突然莫名其妙的,像鬼上身一样……”
顾棠闭上了嘴。
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文盲。
谢明峥愣了许久,似是没想到顾棠会这么形容他。
他蓦地笑了出来。
许久,竟神色认真的回道:“我记不得了,记不得自己幼时是什么样子了?”
谢明峥望向窗外。
今天是朔月,漆黑的天空挂着稀松的几颗星星。
“太久了。我必须做这样的人,做太久了,大概也就变成这样的人。”
两世为人,他依稀记得画那副画时的感觉,却再也画不出那样的画了。
顾棠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心跟着那短短几个字疼了起来。在他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从背后抱住了谢明峥。
“我一直觉得,不论什么性格,只要人的本质不变,他就永远都是他。”
“不管你是能言善辩还是沉默寡言,是小太阳还是大酷哥,我相信,皇宫疫情的时候,你都会像那天一样站出来。而我,也一定会因为那一刻……”顾棠不由放轻了声音,“爱上你。”
第91章 苦和涩
顾棠话音刚落, 就察觉到怀里谢明峥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他心里突了下,整个人僵在原地,脑海里的小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都怪刚才气氛太好了, 才会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顾棠能感觉到, 谢明峥待他和以前不同, 肯定多多少少是有些喜欢他的。
只是这份喜欢到底算哪一边,到什么程度,他却一点底都没有。
唉,为什么追求人的时候看不到进度条呢?
现在突然点破, 会不会再次让两人的关系掉回冰点?
甚至,万一对方只当他是朋友兄弟, 而他却想泡他, 说不定连谢明峥的身边都呆不了。
不, 不可能。
皇后还没死,呆还是能呆的。
就在顾棠胡思乱想时,谢明峥突然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棠一下没反应过来。
谢明峥却已松开了手, 起身摸了摸顾棠的脑袋, 道:“你先睡吧,我再去和娘亲说说话。”
“哦。”
顾棠目送着谢明峥离开, 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被子一拉, 瞪大的两只眼睛看起来清澈而愚蠢。
他现在满脑子只剩一个问题:这个“嗯”,又是什么意思?
谢明峥站在门外, 像个无措的孩子,来回踱着步子,却迟迟不敢抬手敲门。
“滚进来吧, ”屋里的人笑骂道,“在外面走得人心烦。”
谢明峥小心推开门,走进房中,低低叫道:“娘。”
程盈披起衣服,走到桌前坐下,冲自家儿子招了招手:“坐。要讲什么快讲,你娘我年纪大了,得早点睡。”
谢明峥拉开椅子,在程盈身旁落了座。
程盈随手拿起盘子里的橘子,剥了皮后,往嘴里塞了一瓣。
谢明峥右手手指敲着左手的手背,微微垂着头,没说话。
程盈没有催促,吃完手上的橘子又拿了个香蕉。
等她啃完了半个果盘,那个素来以杀伐果断的儿子终于开口了。
“我好像做错了事情。”谢明峥道。
程盈挑了挑眉:“怎么,后悔和娘挑明小棠的事情了?”
是的,宴会前谢明峥一直按着顾棠不让他插手,其实是间接向程盈明确自己的心意。
这么拐弯抹角的没什么其他缘由,单纯因为谢明峥不好意思直接和母亲说。
古人都讲究含蓄嘛。
至于顾棠那里,说他完全没有暗示对方的那个心思也不是。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谢明峥叹气道,“是……他方才又向我剖白心意。”
“那不是挺好么,”程盈道,“你该不是大半夜跑来和为娘炫耀吧。”
谢明峥苦笑了下:“娘,你应该最清楚了,我给不了任何人承诺。”
“我一直这样告诫自己,可我又舍不得他离开。”
所以,总是暧昧不清地拉扯着。
他当时多想回一句“我亦如此”,可偏偏那几个字重得他的舌尖根本顶不动。
程盈听完,把手上的果皮往桌上一扔,起身万分嫌弃地把谢明峥推出了房间。
“所以,你找我问什么?”
“是希望为娘支持你当个人渣,还是让你断了念想,以后给你责备我的机会?”
“我……”
不等谢明峥解释,门“啪”得一声就关上了。
“老娘之前就同你讲过,不掺和你们小辈的事,滚滚滚。”
谢明峥摸了摸被门撞到的鼻子,不敢说什么,灰溜溜地走了。
因为,他来找程盈的确带了点不太能说出口的理由。
也许有人附和着、体谅着开解他几句;如果有人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辩驳几句;他心里的负罪感会少一些。
房内的程盈却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
程盈走到佛龛前,拿起夫君的牌位,坐到床边,抚摸着灵牌长长叹了口气。
“阿延啊,我有时真的不忍心啊。”
“这份恩情压得他太苦了、太苦了,我这个当娘的,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刚刚,差点就忍不住,想劝他放手,当个忘恩负义的人了。”
“这二十多年,他可有一分一秒是为自己活的?如今连去爱一个人,都畏缩不前。”
“我哪敢陪他去帝都。光是想想,我都恨不能拉着他抛下一切,远走高飞,当个天地间游荡的闲云野鹤。”
“难怪有句话叫深恩成仇,这世间,还有比人情债更难还的债吗?”
“深恩成仇,深恩成仇……”程盈呢喃着抱住牌位,“可是阿延不行啊,不行啊,如今能为宁王拿回一切的人,只有明峥国。”
“若真为了自己活得舒坦而放弃偿还恩情,我们还算是人吗?”
次日早上,顾棠顶着一对熊猫眼,哈欠连天的爬上了回程的马车。
坐在车内的谢明峥心虚的将视线移向另一侧。
他是断不敢问一句“昨晚没睡好吗”的,一时间也不知道此时说句什么话合适,只能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