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两人一出城门,就被外面的灾民围住。
不是他们身份暴露,单纯是因为城门的守卫多了句嘴,宣传了一下两位大善人。
顾棠被人谢得挺不好意思的,又被人群堵得走不开,只能附和着众人聊上几句。
这一聊,还真让他们聊出些东西。
为了保证晋陵的收成,地处下游的下泽乡一直都是泄洪地——若上游的农田有被淹的危险,便打开堤坝,将洪水引到下游。
下泽乡的村民是知晓这件事的。
只是一方面,北梁人安土重迁,不愿离开故乡;另一方面,因着水利工程的建设,泄洪这事吧,十几年才来那么一回。
村里得了消息会提前通知,百姓们收拾好细软去亲戚家避上一阵,县里又会帮着重建房屋,给些赔偿,所以大家也就认了。
但这次不一样。
一点音信都没有,突然淹了水。
顾棠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此事的症结,细细询问起来。
流民中有个举止斯文的书生见他在打听,主动扶着个老人家走了过来,把两人叫到了一旁。
书生姓张,是下泽乡唯一一个考取功名的秀才,他带来的老人正是村长。
“这事啊,蹊跷。”老人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道,“事发后,老朽一到晋陵就去找县太爷了。”
“李大人办事从来不含糊的,可这次不知为什么,推三阻四,话里话外让我往上找人,说他处理不了。”
“老朽只能让张秀才陪我去府衙说理。”
“知府大人说会调查,还说会让县太爷放粮赈灾,让我等先回去等消息。”
“可结果县太爷不让进城,说好的粮食也没发下来,再去找知府大人,知府大人还是让等消息。”
“唉——”老人家又长长叹了口气,“这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村长说完后,张秀才将人扶回了临时搭的帐篷中。
小五盯着书生,面色有些不善。
“怎么了?”顾棠疑惑道。
小五凑近,小声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为什么特意把村长带来和我们讲这些?我们现在非权非贵的。”
顾棠看过许多小说,里面的主角想打听什么消息,总会有npc适时出现给出线索,所以,他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等小五说完,顾棠也回味过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的视线太露骨了,张秀才自己走了过来,问道:“两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不等顾棠开口,小五抢先一步道:“你为什么如此热心,要对我们讲这些?是不是有所图谋?”
张秀才忽然笑了下,压低声音道:“在下觉得,您二位,就是知府大人让我们等的消息。”
书生说完,行了个大礼,便回去照顾村长了。
顾棠摸了摸下巴,评价道:“我有种预感,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小五翻了个白眼:“你多大啊,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去见见知府大人?”
顾棠摇摇头:“人家都给我们指好了方向,没必要去找知府了。”
“我们去泄洪道的上游看看。”
下泽村的上方依着地形在河道两侧都修了蓄水池。
两人沿着河流往下走。
因着江南气候宜人,河道两岸山清水秀,竟有不少人在此修建了府邸别院,放眼望去一排排的大宅子。
跟个别墅区似的。
顾棠不了解相关事宜,想着他们既然敢大张旗鼓地建房子,想必是手续齐全的。
但走着走着,他就觉出不对了。
古人盖宅子讲风水,讲风雅,所以院中经常引活水做池子。有些房子挖河道就算了,最大的那间宅,竟有一小半建在蓄洪池上。
“这地块也能批?”顾棠满脸问号,随口吐槽道,“他就不怕下暴雨直接把宅子淹了?”
说完,两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我是不是不小心押中了什么?”
小五点点头:“我同意。”
“那就查查这宅子是谁的。”
换别人来,可能不敢查,但顾棠左手圣旨,右手亲卫军,要权有权,要势有势。
谁来了都得一旁老实呆着。
所以,他们很快就查明了真相。
正如二人所料,这宅子的主人是内阁次辅严大人的妻舅。其他的几家,也都是和朝里沾亲带故的人,全是违规建筑。只是一群一品二品的官威压下来,也难怪知府知县屁都不敢放一个。
近些日子雨水不断,河道、蓄水池水位上涨,眼瞅着要把新宅子淹坏了,他们哪能见自己的银钱打水漂,几家一合计,说都没说一声,直接自己开了水闸,这才淹了下泽乡。
顾棠查完,肺都气炸了。
他在原来的世界也听过许多不平事,可那时的他除了捐些钱,什么都做不了。
但现在不同,他手上握着惩奸除恶的利剑。
在北梁,这些官再大能大得过皇帝吗?
等钦差一到,顾棠二话不说,把这群人全拉到城门口全砍了,狠狠出了口恶气。
“全砍了?”谢明峥看着手上亲卫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神情意外地确认道,“二十七人?”
亲卫点了点头:“下狱的一共百余人,主犯全斩了,其余的由钦差大人依律判刑,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
谢明峥笑了下,将折子扔到桌上:“砍就砍了,倒也痛快。”
现下朝局稳定,谢明峥也不怕这几位的带亲的大人背地里闹事。
如果真闹了,让他抓着小辫子,正好换些新人上来。
谢明峥摆摆手:“行了,下去吧。”
亲卫行礼退下。
刚回来不久的老三听闻此事,特意跑来凑了个热闹。他拿起折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感叹道:“他平日里连杀鸡都看不得,杀人居然能下这么狠的手。”
谢明峥微微垂眼,道:“砍头的时候,在帘子后面躲着呢。”
老三调侃道:“要不要我帮你培养一下,替你分忧办事,怎么能怕血腥呢。”
谢明峥看向老三,语气柔和道:“不用,他这样就好。”
既有雷霆之怒,亦有慈悲之心。
回程途中,在钦差大人的点拨下,顾棠终于搞懂了晋陵的知县和知府为什么上奏了两份内容完全不同的奏折。
这两个都是人精,知道自己干不过那几尊大佛,才想出这个办法。
知县是一县之主,晋陵并无水灾,他上折子说没有,正常啊;而知府管辖的范围是包括晋陵和下泽乡的,说有水患自然也没问题。他只是含糊了下具体何处发生灾患罢了。
而这两份折子,只要谢明峥不是昏君,定会派人前来查个清楚。
知县不放灾民进城,一方面,是希望钦差大人能直观地感受到灾民的苦楚;另一方面是,他们也不确定,来的钦差敢不敢得罪这些大人;若是不敢,流离失所、饥一顿饱一顿的群众可比安定下来的百姓更容易鼓动去告御状。
有趣的是,这两位大人并不是同一派系,却默契地猜到了彼此想做什么。
顾棠捏了捏鼻梁,啧声道:“晋陵的百姓还说他们县太爷为人死板,这样都叫死板,谁敢说自己精明。”
钦差闻言,赶紧说情道:“两位大人也是无奈之举。”
顾棠摆手笑了笑道:“我不讨厌这种聪明人,也不讨厌这种利用。”
“我很高兴,能帮上忙。”
钦差神色微讶,随即释怀地笑了笑。
或许这就是陛下选他来调查江南水患的原因吧。
谢明峥:不,其实只是手头没人了。
谢明峥还记得顾棠回宫后的模样,那是他之前从未见到过的。
顾棠兴奋地脸颊微微泛着红晕,眼睛亮闪闪地滔滔不绝讲着这次出门的见闻,讲他和小五是怎么查出真相,如何处置那些坏人,百姓们在法场又是何等欢呼雀跃。
他说了许久,茶都不知续了几杯,等天黑了,壶里再也倒不出水了,顾棠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我是不是,翻来覆去说得挺烦人的?”
谢明峥将自己面前未喝完的茶盏推了过去,笑道:“不烦,我爱听。”
“你……”谢明峥轻轻敲了下桌子,“这趟出门,是不是很开心。”
顾棠上头的情绪也缓了下来,他点点头:“嗯。不过特别高兴的原因不是出门,是我……嗯,有句话叫‘助人为快乐之本’,因为这次我终于不是无能为力的那个人了,我可以伸张自己心中的正义。”
“呃,”顾棠不好意思道,“是不是挺中二的。”
谢明峥听不懂什么是“中二”,但大概能猜到顾棠想描述的状态:“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若人人都有为民请命之心,何愁世间不太平。”
“话又说回来,”顾棠抬起自己的右手,怔怔望着,就是这只手,用朱批送走了名单上那一串人,忽然感叹道,“难怪人人都喜欢权利,若我是个普通百姓,他们哪里会乖乖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