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黎翀也知道了,他也没有多想,他在为顾棠离自己越来越远感到痛苦。
所以,谁也不知道,所谓的“处理国政”只是一个借口。
顾棠到了望仙台,等待他的不是来自父皇的教诲,而是一只金碗,和一柄锋利的匕首。
“陛下的仙丹需要殿下的血做药引,”国师走到顾棠面前,蹲下身笑道,“殿下若希望安阳公主一生无忧,应当晓得该怎么做吧。”
“若您不愿意,安阳公主的血也能凑合着用。”
“不过那个时候,她就只能关在这望仙台中,当一辈子的药引了。”
那一刻,顾棠忽然明白,自己的几个哥哥,当上太子后怎么就一个接着一个病死了。
顾棠没有选择。他拿起匕首划破手指,滴了近半碗的血,国师才叫停。
看着他的方士还贴心的备好了伤药。
因着做木工活,顾棠手上有不少伤口,就算突然裹上了缠带也无人在意。
炼制仙丹很费时间,顺利时一个月就能出炉;不顺利的时候,两三个月也是有的。这样取血的频率不至于让顾棠迅速暴毙,却难免身体越来越虚弱。
顾夷怀疑过有人暗中下毒,特意安排了试毒的人;顾夷也怀疑过是太医的水平不行,药一茬接一茬的换,但顾棠的身体仍不见丝毫起色。
若顾夷懂些药理,就会发现那些药方换来换去,都是补血补气的。
黎翀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虽仍会避开两人的接触,到底忧心顾棠的状况,见他的次数不由多了起来。
顾棠想,这样也挺好的,能多见见翀哥。
这样的生活不知持续了几年。
某日顾棠醒来,莫名有种自己大限将至的悲凉与慌张。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神仙可怜他,催促着他快点把未尽的心愿了结。
顾棠坐到桌前,拿起纸笔,将自己的思念与爱意都写在纸上,藏进了刚做好的机关锁中,送给了黎翀。
他说,“翀哥,我在里面藏了一个秘密,你如果能解开它,我会送你一个惊喜。”
他想,等你解开,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希望这封信不会让你太为难。
可我真的很想告诉你,我那么喜欢你。
顾棠原以为自己会静静迎接死亡的到来,只是没想到一段谈话比死期先来一步。
那天顾棠不小心在做木工的房间中晕倒,他常常在这屋里一呆就是四五天,所以没有婢女觉得有什么问题。等醒来后,他才想起到了该去望仙台的日子。
顾棠不能惊动其他人,干脆翻墙出去,从一条僻静的小路避开宫人往望仙台走去。
然后,他听到了两个人在说话。
其中一个人的声音他很熟悉,是一直伺候他的福禄公公。
对话的内容很简单。
谢明峥要在下月初九造反。
顾棠对谢明峥有所耳闻,那是个非常厉害而且被百姓爱戴的将军。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太好了。
顾启是个昏君,可他难道会是什么好皇帝吗?何况他一点都不想当皇帝。
顾棠看着阳光下自己白的一点血色都看不见的手,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如果能替大梁的百姓选个好皇帝,也算是对得起自己这几年享受的皇室待遇了。
他没有立刻去往望仙台,而是拐了一圈往太医院走去。
顾棠从太医院要了些药草。
不少药草都可以提炼作染料,他以往着急时,也会这么做,所以太医们没有多心。
顾棠挑了株毒性较慢的药草,全部塞进嘴里,直接嚼着吃掉。又等了一个时辰,缓过那阵子药劲,才去向望仙台。
这一折腾自是耽搁了不少时间,国师本要发作,可在看到顾棠那张几乎于死人无异的面孔,又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顾棠看着从自己指尖滴出的血,有种恶意得逞的痛快。
他心道:喝吧,喝吧,我们都是油尽灯枯的身子,若是能送走你,也算我大功一件。
许是顾棠的身体太差了,太医又在他平日的药中加了许多吊命用的,竟真的让顾棠挺到了次月。
顾棠这时已经有些记不清时日。他想着不能让顾夷卷入谢明峥造反的事情里,便将顾夷叫到自己宫中。
为了让自己的气色好看些,顾棠连女子的脂粉用起来都非常熟练了。
他告诉顾夷,自己想吃嬷嬷以前从家乡带来的酥饼。
嬷嬷的老家离皇宫来回一趟要花上十几日,那时不管成不成,战乱也都该结束了。
顾夷从不会拒绝他的请求,只是这次,他再也等不到了。
至于黎翀,顾夷“失踪”几日后,定会让黎翀带人去寻她。
而他也再看不到了。
顾棠闭上了眼睛。
如果有来生,但愿他能投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做个普通又快乐的小木匠。
屋里的人猛然从昏迷中惊醒。
他坐起身,下床后径直走向铜镜。待他看清镜中那张脸时,怔愣了好一会,又笑了起来。
他还是方笙,虽然荒唐,可幸好这一切不是梦。
他真的不用再当太子顾棠了。
方笙仍保留着重生后的记忆,意识到自己再次遇见了妹妹和黎翀,他雀跃的恨不能马上见到他们。
这时,方笙才发现这里好像不是他和爷爷的家,但有些眼熟。
不等他细细思索,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谢——陛下隆恩!”
是翀哥!方笙快步走向门口,手却在开门前停了下来。
陛下?那就是谢明峥了。
他现在这个模样出现,万一被对方察觉到什么端倪就不好了。
方笙收回手,透过门缝看着院里的情况。直到谢明峥离开,他才推门走了出来。
他和黎翀只有十几米远的距离,可方笙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漫长。
他该怎么向黎翀解释他是谁?黎翀会相信吗?还是认为他是骗子?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黎翀身旁。
黎翀回头看向他,连忙问道:“醒了?什么时候醒的?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外面天寒,怎么不披件衣服?”
有那么一瞬间,方笙竟嫉妒起了自己。
只是在看到黎翀头上的伤口时,顿时放到了一旁,他有些心疼地问道:“疼吗?”
黎翀避开了他的视线,似是有些尴尬:“还好。”
方笙视线扫到黎翀的腰间时,突然想起了他随身带着的机关锁,想要相认的念头喷涌而出。
上苍给了他再次站在爱人面前的机会,也许就是希望他的爱意不必深藏在心锁之中。
方笙鼓起勇气问道:“翀哥,你还认得我吗?”
黎翀心中虽有万千猜测,可在他看来,那都是天马行空的幻想,就算被方笙这样问到,他也不敢奢望什么。
他只是望着方笙,不知如何作答。
方笙从他怀中掏出那枚机关锁,当着黎翀的面一点点打开,然后取出藏在里面已经泛黄的纸张。
他闭上眼睛,将纸张摊开在黎翀的面前。
那上面的文字,他仍记忆犹新。
“翀哥如晤:
见字如面。汝得此书时,吾或已不在人世矣。吾常思,汝之避吾,或因察吾心之所向。吾亦尝自忖,若此生为汝弟,默默相随,得时时见汝,亦足矣。然天不假年,吾命倏忽将尽。
吾不甘抱憾而终,故今任性一书,纵汝知后心生厌弃,吾亦不复知矣。
翀哥,吾心之所钟,你一人而已。此心昭昭,唯天可表。
弟敬上”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还未睁眼的方笙被拥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之中。
有泪水滴在了他的脖颈。
那个在站场上遍体鳞伤、浑身浴血都不曾落过一滴泪男人,竟在此时泣不成声。
“翀哥,”方笙轻轻拍着黎翀的背,心中仍有些忐忑地问道,“你呢?你心中可曾有我?”
方笙想,黎翀没有推开他,至少是不讨厌被他喜欢着的吧。
他刚问完,黎翀就微微向后退开,双手捧住方笙的脸颊,低头吻了上去。
方笙被吻得几乎喘不上气,黎翀才恋恋不舍的放开。
他用额头抵着方笙的额头,鼻尖碰着鼻尖,轻声道:“吾心似君心,不负相思意。”
方笙与顾夷的相认容易了许多。
他们兄妹间本就有太多别人完全不知道的事情,没问几个问题,顾夷就确定了方笙的身份,抱起他嚎啕大哭。
哭得黎翀有些羡慕。
黎翀与顾夷都不介意顾棠换了姓名和模样,对于顾棠能够借尸还魂的机缘,他们简直是千恩万谢。
三人商量了一下,为了遵守与谢明峥的约定,加上方笙又着实喜欢天工坊的工作,他们决定仍在京中居住。
知道方笙的身份后,顾夷和阿锈费了些手段,将再次入宫打探消息的莺儿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