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方笙不忍爷爷这么大的年纪还要经历丧孙之痛,自己又占了别人的身体,便把他当亲爷爷照顾,直到老人去世后,才搬到黎翀的院中。
  再后来,方笙在天工坊中的工作告一段落,又动了出去见见世面的心思,他们才举家离开帝都。
  黎翀找了个气候宜人的地方,在半山腰和方笙两人自己动手盖了几间房子。
  方笙仍隶属天工坊,时不时会寄些图纸回去赚些不菲的奖金。
  黎翀则改行做了猎户。有空就去山上打些野味,一部分留着自己吃,一部分卖给镇上的酒馆。
  莺儿负责拿山上采来的菌子、自家种的水果同村里的人换些粮食,一来二去和村里的铁生看上了眼。两人成亲后,她便搬到山下,不过仍常常上山看望他们。
  顾夷依旧和阿锈天南海北到处乱窜。有阿锈的手艺在那,这两人走哪都不会苦了自己,玩累了便带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回来看家,住上一段时日,换黎翀与方笙出游。
  他们本就是山间的草木,如今脱离樊笼,自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潇洒肆意。
  第125章 番外——小九篇(上)
  小九出宫的那日, 在宫中的亲卫都来送行了。
  他以为老三肯定要教训他几句,说他不识好歹,辜负了主子;小七脾气爆, 骂他都算轻的, 指不定会打他一顿。可所有人只是送了些东西, 站门宫门前,没有任何言语地目送着他离开。
  连与他最为亲近的小五也仅仅是抱了抱他。
  为什么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小九攥紧了拳头,低头上了马车,如果觉得他错了, 又为什么责备的话也没有?
  随着一声马鞭抽响,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红色的宫墙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小九坐在车尾, 侧身靠着车门, 像一尊失了魂魄的雕像。
  谢明峥没说要把他逐出亲卫队,却也没说允他何时回来,只是让他离开皇宫四处看看。
  复仇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他曾经贯彻一生的愿望就是杀光胡羯人,保北疆和平。
  如今和平有了, 胡羯却未被灭族, 这个心愿算是成了还是没成?
  不管成与不成,他已经无法再做任何改变。
  他对这个世间没有任何的留恋与念想, 又有什么好看的?
  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城外驶去。
  小九一夜未眠,如今尘埃落定, 他也没什么念想,随着车马摇晃, 就这么斜靠着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
  马车出了城门没有停下来, 还在往前走。
  小九有些疑惑。
  这辆马车不是他安排的,驾车的人也不是宫中的。
  他本以为是谁随便从街上叫的,将他送到城外就回去,可现在他们都快到下一个县了。
  小九叫住了车夫,问道:“我们要去哪?”
  车夫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他口音有些重,风声又大,小九愣是一句没听清。
  没听清就没听清,小九又躺了回去,爱去哪就去哪,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马车进了城后,车夫在驿站停了下来。
  小九想,这是到了?
  就听车夫道:“公子,我要去多备些干粮和水,您看看要不要带些什么?咱这路还长着呢。”
  小九坐起身,问道:“我们要去哪?”
  车夫从怀里掏出张一看就是自己绘制的地图,指了指东北方一个小点道:“去雪松屯。”
  这地名听起来陌生极了,小九一脸懵逼,脱口问道:“谁雇的你?”
  车夫也被他问的一脸莫名,心道,敢情这位不知道去哪呢。但他钱都拿了,于是回道:“就是宫里的一个留着胡子,看起来挺儒雅的官爷安排的。您离开的时候他也在,往反的路费都给了,连食宿的钱也算了进去,让小人务必将您送到。”
  小九听他的描述就知道是老三。
  他不太明白老三为什么要让他去雪松屯,但既是自己人搞的,他就不太在乎去哪里、去多远。
  “这一来一回得个把月,路上也不一定会出什么事,怎么会接这种活?”小九随口问道。
  “自然是钱多了。”车夫笑了笑道,“我家婆娘病了,要花很多钱治,家底都掏空了。本来我都觉得没法子了,突然来了送您的活,这钱一下就够保住她的性命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天无绝人之路。”
  车夫说这些的时候,面露喜色,显然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小九下了车,准备同车夫一起去采买些东西。
  路上,小九随口问道:“你媳妇病着,你出来这么久,家里谁照看?”
  他不是喜欢同人聊天的性格,会和车夫搭话只是想探探对方的底细,留个后手。
  车夫道:“我儿子在呢,虽然瘸了条腿,但照顾他娘没什么问题。”
  “腿怎么瘸了?还能治好吗?”
  “当兵打仗的时候,被战马踩断了。本来说要锯掉的,幸好有个厉害的大夫把腿保下了。”车夫说着,忍不住埋怨道,“当初他若不偷偷去投军,帮衬着些家里的事,他娘也不至于累出一身病。”
  小九抿了下嘴,语气有些冷,意有所指道:“若无兵士在前线拼杀,何来国泰民安?他也是个英雄。”
  “什么英雄不英雄的,一个大头兵罢了。”车夫似是没有注意到他话中的讽刺,自顾自道,“哎,算了算了,瘸就瘸了,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
  话不投机半句多。
  小九有些不愿意搭理车夫,便与他分开采买。
  两人各自买完东西,回到车上就向着东北方继续赶路。
  车夫对于行程是提前做了规划。每天赶多少路,哪里有驿站客栈能歇脚,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这天车夫原本是打算快马穿过山路,赶在天黑前进城休息的。可谁知刚进山没多久就遇到个采药摔伤的老伯,小九带着他折回去了一趟,把人送到医馆才再次上路。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还在山上时,原本还算晴朗的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然后变成瓢泼大雨。
  两人只能找了个破庙避雨。
  这是小九第一次和车夫睡在一处,所以才注意到,他睡下后时常呻吟着醒来。
  在车夫第四次吵醒小九后,他终于忍不住坐起身,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车夫有些尴尬,连忙道歉道:“公子,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吵到您了,我去外面车上坐着。”
  “不用。”小九按住了他,仍问道,“身体哪里疼?”
  车夫道:“老毛病了,天一下雨骨头就疼。”
  “找大夫看过吗?”
  “看过了,治不好,也死不了。”车夫笑道,“只是再厉害些就干不了活了,我得趁着能动多赚些钱,要不以后他娘俩怎么生活。”
  小九沉默了一会,从荷包中掏出了一个药瓶,取了颗药给车夫,道:“这是止痛的。”
  车夫吃下后,竟很快就不觉得疼了。他先是惊喜,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小九,问道:“公子,你这药叫什么?能多卖些给我吗?”
  那药是小七自己调制的,原本是让战士们杀场上救急救命用的,用起名贵药材也是毫不手软,一颗卖个几十两都算是便宜的。后来因着小九审讯犯人偶尔下手太狠,有些本来要招供的细作竟活活疼死了,就匀了一瓶给他。
  谢明峥登基后,小九出手办事的机会少了许多,就算有,那些养尊处优的废物根本抗不过两轮,所以几乎没再用过。
  “这东西治标不治本。”小九提醒道。
  车夫道:“知道知道。不瞒公子,我这腰也不好,下不下雨都疼,疼得多少年没睡过一个好觉。”
  小九微微蹙眉,望着头发斑白的车夫,忽然问道:“你多大了?孩子多大了?”
  车夫道:“回公子,我今年三十有三,儿子十六。”
  小九望着看起来至少五六十的车夫,神情有些复杂。他将手里的药瓶丢了过去,道:“这东西也是一个江湖郎中送我的,钱就不用给了。就剩瓶里这些了,你省着些吃。”
  车夫接过药瓶,喜上眉梢,忙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有了送药这事后,车夫对小九照顾得更是细致入微,可能比某些当爹的都尽心尽责。换作旁人,这一个多月下来,多少会和车夫相处出些感情,但小九不会。
  不是小九感受不到,而是这些温暖的善意会让他觉得万分不自在。
  他和谢明峥还有亲卫之间的相处,在旁人看来,都显得冷冰冰的。
  谢明峥救了他,让他吃饱穿暖,教他习武识字,却不会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什么,也没想着什么用关爱感化他的仇恨之类的事情,甚至在他接手刑讯之事后,都不曾问过一句,夜里是否能安眠?
  他只会像之前那样,觉得不合意,便直接处置;或是像现在这样,不做任何解释,让他千里迢迢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