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那样的雪景确实有些壮观,可它也带来了足以冻碎人骨头的寒冷。
  家家户户烧起了炕,躲在屋中足不出户。
  小九坐在门窗紧闭的屋中,饶是他极为擅长忍受孤独,此时也觉得无聊枯燥得像是死了一样。幸好屋里还有些书籍,勉强能拿来打发时间。
  小九不由看向李老头房间的方向,突然有些好奇:他在做什么?他连书都没有,一个人在屋里会做什么?
  小九裹上厚厚的冬衣,拿起一罐灯油作为借口,敲响了李老头的门。
  屋内没有人应声,小九顿时有些担心,直接推开了门。
  李老头坐在炕上,就像他平日坐在田埂上,望着斑驳的墙壁,如同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老伯?”小九唤了一声。
  李老头这才缓缓转过头,许久应道:“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给你送些灯油。”
  李老头下床,接过灯油,道了声谢。
  小九没有离开,而是在床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李老头静静站着,没有撵人,也没有寒暄。
  小九先起了话头:“冬天这么无聊,你不去找其他人窜窜门吗?”
  李老头给小九倒了碗热水,坐回炕上,回道:“去谁家呢?”
  姮娘家不方便,王阿婆又聋又哑;村长的媳妇瘫在床上,他得时时照顾;周家的弟弟稍微受一点刺激就闹,哭天喊地;陈先生爱说教就算了,还总是用些之乎者也让人听不懂的话说教。
  这一村的人,竟凑不出能在一起唠嗑的两家人。
  小九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干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开。
  第126章 番外——小九篇(下)
  就在小九觉得自己快疯了时候, 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小七带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出现在了村子门口。
  那时天已经渐渐暖和了。虽然偶尔还下雪,却不会特别大,至少马车进村不是问题。
  小七穿得像个球一样, 身上还披着貂, 就算如此, 牙还是冻得直打颤;反倒是她身边的老人,只是外衫里面多加了件袄子,身形挺拔,面色红润。
  “小九这个让人操心的混蛋!”小七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声, 随即大声喊道,“小九, 人呢?出来接姑奶奶!”
  李老头家在村子中间, 自然是听不到。幸好村长还没耳背, 辨认了几遍,确定自己没听错,赶紧起身出门,一眼就看到了村口的两人。
  村长快步迎了上去, 惊讶道:“两位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雪松屯?”
  小七拱手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道:“你们这两三个月前, 是不是来了个长得虽然不错,但一脸阴沉的男人。我找他。”
  村长恍然, 心道:也是,这位姑娘一看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肯定不是村里认识的人。
  “那位公子住在李老头家,小老儿我带二位过去?”村长自我介绍道, “我是这里的村长。”
  “麻烦您了。”
  村长领着二人往里面走,经过田地时她特意看了眼,提了个话头道:“这地, 荒了不少啊,有些可惜了。”
  村长摇摇头道:“没办法,村里只剩下些老人,种不动了。”
  “你们没有耕牛吗?”小七又问道。
  村长叹了口气道:“这边方圆百里都买不到牛的,牛现在可稀罕着呢,都紧着南边用。”
  小七安慰道:“没事,明年肯定能有。”
  胡羯族也养黄牛,之前谢明峥上朝就有人提到过耕牛短缺的事情,第一批采买的牛羊应该在路上了。
  村长其实有些不信的,可看这姑娘打扮又不是普通人,说不定真有什么小道消息。
  小七又道:“这地要全种起来,得三十来人吧。”
  “那要有牛的,”村长回道,“以前咱村里可有百来多人,也才勉强能把所有的田地打理了。”
  “各家种子都还有吗?以前主要种些什么作物?”
  两人聊了一路,小七就差不多把村里的情况摸清楚了,心中暗暗记下需要准备的东西。
  和小九不同,村长对小七的印象极好,人显得热情了许多。
  到了李老头家门口时,叫人的嗓门都温和了,生怕吓到小姑娘。
  “李老头,住你家的那位公子在吗?有人找他。”
  不等李老头应声,小九已经推门走了出来。
  “来了。”他语气平淡地招呼了一句。
  “你信写给三哥,和写给主子有什么区别,我能不来吗?”小七指了指身旁的老人,道,“人我也给你请来了,病人在哪?”
  村长怔了怔,下意识问道:“什么病人?”
  “这位是神针……”小九顿了顿,觉得报上老者的名号,村民估计也没听过,改口道,“这是靳大夫,专治疯症癔症;小七,精通毒……药理,我请来给姮娘看病的,你们县城里的大夫也就够看看头疼脑热。”
  村长有些震惊地望着小九,又看了看小七和靳大夫,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二位贵客快屋里坐,李老头,你那还有茶没,给人家泡上,我这就去找姮娘过来。”
  李老头眼中也难得出现了些神彩,他紧张地搓搓手,道:“我屋里乱,只能麻烦各位去隔壁歇脚,我去给三位泡茶。”
  小七正要拒绝,被小九拦了下来,将两人带进了自己住的屋子。
  李老头家的茶叶也不知是放了多久的陈茶,虽然也是小有名气的茶,味道却实在不怎么样,但这已经是他最能拿出手的东西了。
  小七和靳大夫象征性地品了几口,正好姮娘和孙阿婆来了,他们便放下了水杯,诊断起姮娘的病情。
  这事小九帮不上忙,就在一旁一边翻书一边慢慢饮着茶水,喝完就自己续上一杯。
  等小九续到第三杯的时候,靳大夫才结束问诊。
  孙阿婆满眼希冀地望着靳大夫,问道:“大夫,我家姮娘,能治好吗?”
  靳大夫道:“能治,针灸辅以汤药肯定是能好转的,但是她积病太久,能好到什么程度,就不清楚了。”
  这个回答已经让在场的众人喜出望外了。
  村长看着低头与小七讨论的靳大夫,似是有什么话想说,许是又怕打扰到他们,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瞅着。
  小九从书页中抬了下眼,直接问道:“村长想问什么?”
  村长连忙回道:“那个,能不能麻烦靳大夫也看看周家弟弟的病?他不是生来就傻的,是打仗的时候吓傻的。诊金的话,我们会努力凑齐的。”
  靳大夫闻言,思索了一下,道:“这样吧,姮娘的病至少也要施一个月的针,空余的时间,有需要看病的都可以来找我,其他村的人也行。诊金小病十文,大病一两。”
  “药的话,看情况另算。”
  村长激动道:“好好好,多谢靳大夫!我这去通知大伙。”
  “村长,您稍等一下。”靳大夫叫住正要离开的村长,道,“这屋子有些小,又不够私密,麻烦您这边收拾个大些的房间暂时充作医馆使用。”
  李老头马上接话道:“这事包我身上,今晚就能给大夫您准备好。”
  “行,那就麻烦了。”靳大夫说完又对孙阿婆道,“我还要与七姑娘细细商量下治疗的方案,你明日再带姮娘来找我。”
  “哎,好。”孙阿婆千恩万谢,带着姮娘离开了。
  屋里的村民走完了,小九合上书,放到一旁,道:“你几时又收了徒弟?”
  靳大夫原是宁王府的人。宁王出事后,他辗转遇到了谢明峥,便一直跟着他在战场上行医,军中的大夫几乎都是他教出来的,自然与几个亲卫相熟。
  不过,这人在一处呆不住,经常云游四方。谢明峥当了皇帝后,一堆太医可以使唤,几乎也用不上他,他乐得自在常常不见踪影。
  说起来让人挺心酸的,靳大夫之所以对疯症癔症之类的病颇有心得,也是因着军中一些年轻的兵士难以面对战争的残酷,吓疯吓傻的不在少数。
  小九本来也不报希望,没想到小七真找到了这位大爷,还把人请来了。
  靳大夫道:“路上捡的一小姑娘,有天赋又肯吃苦,我这一条腿都进棺材了,可不得收个亲传徒弟。”
  小九嗤了一声:“您这模样,最多一根脚趾进棺材。”
  村民们动作挺快,晚间就打扫出了一间屋子,各家搬了些柴火,将炕烧热,才来人把靳大夫请了过去。
  小九对医术方面没什么兴趣,也涉及不多。天气好时,便出去村里村外四处闲逛;天气不好时,就窝在屋里看看书,想想事情。
  比如,谢明峥为什么要让他来这个村子?是想让他知道战争带来的其他苦难吗?
  小九承认,他确实觉得强抓壮丁这件事不对,也很同情姮娘和其他村民的遭遇。所以,他愿意花钱,花自己的人情帮他们改善生活,但小九始终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战争总是要牺牲的,与其被敌人屠戮,不如与敌人拼杀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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