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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就像良家爱上了浪子,闵珂只能故作大度:“没关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你在吃醋吗?”黎因说。
  闵珂没说话,只是把黎因喝过的酸奶拿起来吸了口,等放下酸奶时,黎因清楚地看见吸管上有个深深的牙印,正好在他含过的位置。
  如果不是场合限制,黎因怀疑这一口怕是要啃在他嘴上。
  吃过早饭,他们回到医院,确认孩子的情况不再危险后,又等到了中午,才等来村长夫妇。
  这对夫妻显然熬了一晚上没睡,在跟医生交流过孩子的状况,得知昨夜要是没及时送医,真有生命危险时,村长妻子红着眼眶,哽咽地摸着孩子的脸,扭头对闵珂说:“我们欠你一条命。”
  “如果不是你,我的孩子恐怕……”她来到闵珂面前,竟要朝他跪下。
  闵珂皱眉,立刻伸手扶住:“别这样。”
  妻子抹着眼泪,一旁的村长却面色复杂。
  村长此刻的心情实在难以言喻,他们坚信闵珂是不祥之人,会害了村子,闵珂至母亲去世后便离开了村子,六年来都不怎么回来,未必没有村子里流言四起的缘故。
  而现在,将他们孩子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是曾经被他们不公对待过的闵珂。
  “昨晚,巴图长老说了。”村长艰涩开口,“如果孩子安然无恙,他愿意为你母亲补上覆雪仪式。”
  病房仿佛一瞬间静了下来,连村长妻子的哭泣声都变轻了。
  黎因皱了皱眉,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显然氛围不对。
  闵珂垂下眼,过了几秒后,才说:“不用了。”
  村长愣住了。
  “我和我的妈妈,都不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闵珂声音平静,眼神却比窗外积雪还要冰冷,“她去世那天,雪已经落下。你们不愿意承认,但山神看得见。”
  村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活到今天,也从来不是靠谁的宽恕和认可。”闵珂极为冷淡地扫过村长,“从今往后,如果在听到村子里有人用不祥之类的词指责我的家人,我不会再忍耐,哪怕这个人是巴图长老。”
  黎因看着闵珂的侧脸,瞧见他眼神冰冷,隐隐透出一股锋利来。再看村长面色骤变,不由担心地上前一步。
  村长妻子更是拉住村长的衣袖,似乎怕自己丈夫动手。
  然而村长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孩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闵珂没再回应,只是侧头看向黎因,然后他伸出手,握住黎因的手腕:“走吧。”
  两人刚走到门口,村长突然喊了一声:“闵珂。”
  闵珂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你的父母……都是好人。”
  闵珂没有回答,亦不再停留,而是握紧黎因的手,步出病房。
  雪后阳光落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黎因听完闵珂陈述,得知了一切后,脚步一顿:“真的不需要覆雪仪式吗?”
  如果闵珂真不在乎仪式,当年何必冒着生命危险背母上山,还伤了右手。
  黎因看向闵珂的右手,心脏像被抽紧了,隐隐刺疼,那曾经漂亮得,可以当医生的手。
  “不用,六年前师父在山上找到我时,已经悄悄替她补上了。”闵珂脚步没停,很平静地说,“除了覆雪,师父还为妈妈敲响了祭神鼓,为她祈祷,祝她安息。”
  黎因微微一怔,胡玛西作为祭神鼓手,某种意义上是图宜族的神使。
  他本该是村子里信仰最坚定,最不能违逆族规的人。
  但他却悄悄为闵珂的母亲补上覆雪仪式。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传统”并非真正的神谕,而是人的选择。
  覆雪并不会改变逝者的命运,不过是活着的人需要一个交代。
  对于重病的孩子,他也选择了最科学直接的救治方式。
  “你的师父……”黎因赞叹道,“真是个特别的人。”
  闵珂回头看他:“师父跟我说过,如果让一个像巴图长老那样的人掌握了祭神鼓,村子里的情况恐怕会更糟糕。”
  黎因可以想象,胡玛西在村子里坚守半生,像一座孤独的灯塔。
  他是祭神鼓手,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再漫长的风雪里,为一个“被神遗弃的人”敲响最后一声鼓音的人。
  他们离开了医院,经过一棵巨大的老树。
  五色经幡缠绕着枝干,与风中飞舞。
  闵珂站定脚步,拉着黎因,仰望着那些飞舞的经幡:“哈里雪山夺走了我的一切,妈妈的健康,阿爸的命运,我的家,我的全部。我总是在想,如果哈里真有神明,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像陷入了回忆,闵珂的手发冷冰凉,黎因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将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哪怕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闵珂曾在暴雪夜中质问过神明,亦在漫漫长夜中怨恨过。
  背母雪葬那夜,他曾在翻过雪线时站在悬崖边,想象着若是他也跟着一同跳下去,是否能一并回收命运对他的索取。
  胡玛西对他说,如果他愿意做善事,愿意向神祈祷,愿意保持信仰,那失去的一切,终将回来。
  那时候,闵珂不信。
  他不信神,也不信他还能从命运还能得到任何馈赠。
  可对黎因的思念从未消散,像雪山上的风,悄无声息地埋入骨血。
  于是在某一天,他点燃了祭神香,再次祈祷。
  “如果你真的存在,就让我再见到他。”
  那是十月份,秋天,金色的稻穗长满梯田的季节。
  他带队翻过雪山,坐在一家客栈里,和图西随意闲聊,然后,他放在柜台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微信。
  那是一个微信群聊,里面有人发了一支从北城而来的野采队伍资料。
  那是命运第一次拨弦,闵珂点开了那份资料。
  雨水绵延,天色阴沉。
  白石镇被笼罩在一片灰色的冷调中,湿漉漉的地面透着秋天骤降的寒意。
  闵珂站在宾馆不远处的街角,撑着一把旧伞,绵延阴冷的细雨将衣服洇湿,他却不觉得冷。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站了多久,手机屏幕还亮着,消息停留在数小时前——张哥给他发来了一个宾馆地址。
  一盏盏路灯透过雨幕,黄色的光在一片湿冷的阴雨中,照出一寸寸温暖之地。
  黎因撑着伞从巷子尽头走来,肩上的背包微微往下滑了一点,他随意往上提,步伐不紧不慢。
  一明一暗,一如当年,黎因没有丝毫变化。
  世界翻滚着朝他涌来,像山崩,又像雪落,巨大的静默压过了一切,就好像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他看着眼前的黎因。
  就好像黎因是从六年前的一个秋夜,迈过北城的路灯,跨过对闵珂来说,过于漫长的黑暗,来到了白石镇上。
  山里的雪融化了又落下,少年人的爱意彻底消散的时间,需要多久?
  六年,仍然不够。
  即便被埋在岁月的积雪里,也会在突如其来的瞬间,被风吹开。
  黎因走得很慢,也没有四处张望,亦不知道不远处有人在看他。
  时间几乎没有在黎因身上留下痕迹,还是那样沉静,从容。
  他抬头确认了宾馆的地址,收伞迈步而入。
  宾馆的门被关上,直到黎因的身影再也瞧不见。
  闵珂才终于笑了,笑得很轻,几不可闻。
  五色经幡被风刮得更响,闵珂握紧了黎因的手。
  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就似山的低语。
  “我曾经向山神祈祷。”
  经幡切割了阳光的影子,细碎地落满了树下两人的一身。
  闵珂的脸颊被树影照得斑驳,唯独那双眼睛,落在明亮之处,装满黎因。
  “山神回应了我。”
  第64章
  雪后的森林空气湿冷,黎因半蹲在一块岩石旁,镜头对准他的手,顺着深绿色的苔藓边缘滑过:“苔藓是极少数能够在低温下存活的植物之一。”
  “地衣的真菌为藻类提供庇护,藻类为真菌提供能量,它们相依共生,彼此依赖,一旦分开,就无法存活。”
  似乎想到什么,黎因脸上笑意柔和:“其实人类和植物没有什么不同,向阳而生,互相依存,被风吹散,又忍不住再度靠近。”
  摄影师比了个手势,示意镜头拍摄结束。
  黎因吐了口气,刚准备站起身,动作微滞,下意识扶住了腰,缓缓站直。
  一旁的梁皆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瞧他。
  黎因镇定自若道:“怎么了?”
  梁皆用一种看穿一切的眼神说:“是不是复合了。”
  黎因拿出手机,拍了张苔藓,发给闵珂:“没有啊。”
  梁皆不信:“已经谈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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