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渔耕山海间 第370节
这话听得梁自强一阵哑然。佟稳安借父亲的手害死了老谢,现在打算撇得干干净净了,事情全成了佟世柴一人的。
亏他前头还一口一句孝顺,口口声声说跑去港岛是想让佟世柴过上好日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孝敬佟世柴。
佟世柴也噎了一下:“不管咋说,后来处理谢老头的尸体,总是你跟我一起拿麻袋裹着,大半夜用石头沉到海底去的吧?这事真要捅出去,你最少不也是个共犯?!”
梁自强闻言,再次切齿。
佟稳安倒是笑了,劝慰道:
“爸瞧你说的,什么犯不犯的。难道我还会把你杀那谢老头的事儿到处说出去不成?当然了,你也肯定不会在阮儆承面前揭穿我,说我其实不是他儿子,是个冒牌的吧?在我眼里,你才是我爹,肯定干不了这事的,我相信你!”
说这话时,佟稳安脸上挂着笑,柴房中的画面颇有点父慈子孝的味道了。
听到梁自强耳中,却是感到了毫不掩饰的、浓浓的威胁味。
他甚至马上明白了过来。佟稳安之所以暗示、唆使佟世柴害死老谢,一方面固然是免得老谢破坏掉他的大好事。
另一方面,却是故意让父亲佟世柴手上落下一条人命。
目的,自然就是为了像眼前这样,拿捏住佟世柴的把柄,要挟佟世柴,让后者不敢跑去阮儆承的面前揭穿他只是个“假儿子”的身份。
毕竟,这世上知道佟稳安并非阮儆承骨肉的,也没几个人。老谢已经没了,剩下只要佟世柴不乱说话故意捅破,基本就算是真相无人知晓了,佟稳安去阮家也算去得安稳了。
佟稳安这心思之复杂、诡计之多,梁自强再次见识了一番。
或许,由于佟世柴这二十多年把佟稳安养大,确实一直很疼他,所以两人之间父子情多少是有一点的。
但在父子情之余,佟稳安并没有因此而放下对父亲的防范。
话里面明显的要挟味,佟世柴显然也是听出来了,怔了怔道:
“你是把我的嘴堵住了,可就算我不去跟阮儆承说,就不会有别的人去说吗?你别忘了,谢老头是没了,可你那个姓邱的亲爹还在!他要是不死心,哪天会不会自己到处打听,一路找到濠六村来,然后跟村里头那些人到处说,说你是他的儿子?!
听到的人多了,还不是有一天可能传到城里阮儆承的耳朵里去?!”
“邱冬至他最好别来!”佟稳安脸色又冷了几分:
“他要是跑过来没事找事,坏我好事,我可不会认他是个什么亲爹!谢老头可以沉去海底,他也一样行,我怕他到时没得后悔药吃!”
这声音传过来,梁自强感到自己背后的汗毛都竖了一层。
老邱心心念念想要找的孩子,嘴里说出的却是这样一番话来。
“爸,你回想一下,我当初从戴庆孚手里敲到每一笔钱的时候,是不是马上就回来告诉你?有没有隐瞒过你半点?
我有没有拿着那么多的钱,马上就抛下你不管,自己去外面大手大脚?
就冲这点,你就该相信,我没忘了你这么多年的好。
当年没忘,现在也没忘。所以你压根不用担心我去了城里,就真是姓阮的儿子了,不会再管你了。
直说吧,从我去阮家的这个月起,每月我最少会寄回来五百块钱,给你花销!说到做到,一分不会少,一天也不会迟寄!”
五百,即便在外边的梁自强听来,这也真是个不小的数字了。
这年头城里工人们每月的工资也都还停留在几十的水平,他每月给到佟世柴的,都能抵到上一个城里工人七八个月的收入了!
这话显然也大出佟世柴的意料,后者张大了嘴,神情有些松动:
“五百?你不是哄着我玩,每月真打算给我五百块钱来花销?!”
“五百只是暂时。爸你等着吧,那个阮儆承可没有别的小孩,我迟早都是阮家的主人!要不了太久,整个阮家都会是我的,这一点,我还是会有办法做到的。
到那时,别说五百,就是五千、五万,我还不是说给就能给你?!”佟稳安肯定的神情中,夹杂着几分志在必得。
“只盼你人去了阮家后,别把今天说的话慢慢就给忘了!”佟世柴闻言,口风明显变了,“说到底,我还不是盼着你长出息、将来过得好?我拦着你,也是怕你去了城里要吃亏。要是你真有那个把握能糊弄得过去,还把姓阮的家产都搞到手,我也不是非得要拦你!”
父子俩争执到后来,竟然有了愉快达成一致的趋势。
下午就会有人从城里过来接人了。父子两个抬脚打算离开柴房,往正房去收拾衣裳、物品,做出发前的准备。
唯独那根被辜负的上吊绳,怔怔地悬挂在半空……
第486章 梁自强的终极一刀
柴房外,梁自强算是看明白了。
佟世柴闹着上吊,阻挠着不让佟稳安去城里认爹,说到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担心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就这么跑了,以后老来无依,没钱花……
只要佟稳安答应继续养他,还承诺每月给他寄那么多的钱,所有的问题也就都不是问题了。
其实细细想想,佟世柴要是铁了心,真要阻挠儿子去城里认爹,不是有个最简单不过的办法吗?
早在城里人几个月前来村里的那一次,当面捅穿,说那个娃早就夭折了,眼前的佟稳安跟姓阮的没半点关系。
佟稳安自然不就去不成城里了?哪还用得着今天跑到柴房去搭绳子、上吊,闹给佟稳安看?
无非也是想利用一把这二十多年的感情,让佟稳安答应不抛下他,长期给钱养老,让他可以享清福。
说白了,这两人父子感情肯定还是有的,但同时也都夹杂着相互的防范、要挟、利用和算计。
那对父子刚离开柴房去了正屋,阳光中忽而传来阵阵汽车引擎的声音。
这个年头,在乡下村子里,还是很少能够有汽车出现的。
梁自强自然而然地想到,该是城里面阮儆承派的手下,开着车来濠六村接佟稳安了。
未几,果然看到有个身穿白衬衣的男人徒步沿着转弯处走向了屋子附近来。
梁自强想了想,从外边走到佟稳安家的红砖房这儿来,那条路很窄小,只适合行人步行。不是那种宽敞的大马路,轿车应该是开不进来的。
所以很可能,这个白衬衣是把轿车停在了附近哪个地方,然后走路来佟稳安家了。
还好,梁自强藏身之处既有成排码放的砖头,还有侧面的草垛遮掩,所以那个白衬衣即使从梁自强身侧比较近的地方经过,也丝毫未察觉到有人藏匿在一旁。
果然,白衬衣一走到红砖屋的大门口,向里边高声叫道:
“阮总派我过来了,让我早点儿接您过去,说是都已经开始在准备晚饭了呐!小阮总您这边都准备好了吧?”
里面有人迎了出来,佟稳安满面春风,很客气地对司机道:
“师傅您先进屋来坐会儿吧,喝口水。我这刚从鱼塘边回来,身上又是汗又是灰的,我先去洗把脸、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马上就跟您上车!”
佟稳安这是谎话张口就来。他当然不是刚从鱼塘回来,但梁自强知道他身上确实有灰,是在刚刚与佟世柴争执、拉扯时弄到柴房里的灰,而且衣袖似乎还被挂破了。
显然他也不想以太穷酸的样子坐到阮儆承面前,所以打算去洗把脸冲个澡,换身像样的好衣裳再出发。
反正现在距离晚饭的点,还有够多的时间。
司机笑嗬嗬应着,乐滋滋进了屋,看来是去屋里坐着等候佟稳安了。
估计再过什么半个来钟头,佟稳安真就要坐上司机的车,去城里认亲,开启他全新的生活了。
用后世的话,叫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要是放在一个小时前,眼前这情形,梁自强怕是趴在这儿早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只有他知道,这趟一去,等着佟稳安的是什么。
基本上,佟稳安剩下活着的时间,可以用分和秒来进行倒计时了……
然而,那种心里面如同擂着战鼓一般的十万火急之感,却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当他趴在这儿听完所有的交谈,听到老谢的死,原本那种无以平息的撕裂感反而奇迹般地消失了,整个人只剩下释然。
老邱说过,老谢这个人重情重义,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亲人却胜过亲人。
“真要是有人害老谢,不管他是谁,就是我的亲老子,我也会要了他的命,给老谢一个交待!”
这是老邱在漂木岛上的原话。
佟稳安不是邱冬至的亲老子,却是他的亲儿子。亲儿子不会大过亲老子,至少,都一样。
老邱一板一眼、恩仇必报的性格,梁自强早就有所领教。
要是把佟稳安送到老邱面前,然后再把老谢被害死的事说出来,不用说,老邱真会跳过来掐死佟稳安。即便明知这是他失去多年的骨肉。
更何况,佟稳安不仅害死老谢,还铁了心要扫除一切挡道的人。如果老邱出现在他面前,他可以眼皮都不眨地弄死这个亲爹。
如果自己真救下佟稳安一命,老邱未来的死活,都会很成问题!
当然,说到底最重要的,梁家父兄与小弟,上一世活生生的三条命。
要他就这么轻轻放过佟稳安。
他梁自强。
办!不!到!
趁着司机在屋里面等着佟稳安,还要不短的时间,梁自强没再逗留。
从藏身的砖头、草垛处起身,看了一眼挂满淡紫色小花的杨桃树,还有枝叶缝隙间洒落的点点光斑。
这个地方,他抽身离开,就好像今天压根就没有来过。
佟家父子与司机都在屋子里,屋子旁边也没有人。梁自强若无其事地甩开步子,沿着来时的原路,向村外走去。
刚走过那道弯,便见到百来米远的地方,一处平坦的空地上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不用想,就是刚刚那个白衬衣司机看到小路开不过去,于是把轿车停在这儿了。
一眼可见,轿车上并没有人,显然是司机独自一人开着车来接人的。
但是却有两个可能不到十岁的小毛孩,钻在了车子底下轮胎的位置,不知在捣腾着什么,只露出后半截身体撅起在外面。
但他们俩稚气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多放点,再多放点玻璃片!一准能把轮胎全扎破,我看到电视里面就这样玩的,到时车一开动立马就破,真好玩!”
“我这还有个玻璃瓶,里面刚抓了一只螳螂呢!要不要也敲碎放到轮胎下?”另一个孩子问。
“敲啊!螳螂都玩腻了,哪有扎车胎好玩!”
一声脆响,又一个玻璃瓶被敲碎的声音。不用说,新的玻璃片又往地上插上了。
“我这口袋还有很长的铁钉子,有好几根,要不也插到地上?”趴那儿的一个孩子又问。
“你怎么一会一句,早说啊!钉子可是好家伙,比玻璃片都管用。一扎一个准,轮胎肯定得破。掏出来,还有没,全拿来!”
一两分钟后,似乎两个小毛孩就把钉子也补插好了。
看他俩要从车底钻出来,梁自强连忙往后退了退,退回到那道拐弯处的后面,免得被小毛孩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