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今夜宋成思未寻到他,明日势必要气势汹汹地找他算账。
  明日……她又当怎么办呢?
  这些麻烦事,真真是煞风景。
  宁祈一脸悻悻,面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下来。
  身畔的惜韵细心地捕捉到了她的神情:“殿下,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宁祈侧眸对上惜韵关切的目光,却也只能自己把苦水咽下,撅了撅嘴,转而言他:
  “太傅的课业对我来说,实在是有些艰涩。我今日险些在课上出糗,一想到明日还要面对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我就头疼的很……”
  惜韵笑了笑:“殿下不必过于烦忧。裴太傅为人温和谦逊,纵是殿下学的慢了些,太傅也定不会相为难的。况且明日是学堂的旬假,再加上太后大寿,半月庆典,殿下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温习呢。”
  “你说什么?”宁祈面上愁色骤然褪去几分,两眼泛光,“旬假,庆典,你的意思是……我要放假了?!”
  “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了,”惜韵声音轻缓,“这不,太后大寿已近,宫内上上下下都在准备着呢。从明日起至庆典结束,殿下至少能有半个月空闲。”
  这才刚上学堂,就告诉她要放假啦?!
  宁祈嘴角疯狂上扬:“啊,这倒是我记性不好了哈……”
  她心里美滋滋的。这盛阜之夏,千般荣华,她终于可以好生享受一番了。
  如果……如果没有宋怀砚的事情!
  她心中忿忿,又在心里默默记了宋怀砚一笔,将他痛骂了一番,这才进殿歇息。
  *
  冷宫内。
  宋怀砚沿着小径,一步步往回走,地面砖瓦之上浮动着他颀长的影子,蔓延开一丝阴寒之气。
  暗处草木窸窣一声,紧接着空中一道黑影急掠而过,黑猫就这般稳稳地落在他的肩背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宋怀砚的动作带上几分安抚,摸了摸它的额头,步子却未曾停歇分毫,径自往里走去。
  还未行至深处,他却自己忽地止了步伐,而后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
  有人骂他?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中忽而浮现出宁祈的样子。笑起来时双眼如月泉般清亮,被他说几句便气鼓鼓的,脸涨红的仿佛一触就破。
  ……
  一位郡主,怎么能烂漫成这样。
  他嘴角渐渐挂上一抹浅淡的笑意,直到自己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来,他才恍然自己失了态。
  真是夜色醉人,令他一时脑子糊涂了,才会觉得这个可恨的仇人“烂漫”。
  凉风乍起,轻抚过他的玄衣,引来一阵细密的寒意。他拢回思绪,轻轻摇了摇头,将“宁祈”这个名字从自己脑海中驱散,而后徐徐前行。
  愈往前去,夜色便愈发浓稠,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伴随着“嘶嘶——”的吐信声,几条毒蛇自黑暗中逶迤而出,花色墨红相间,一瞧便是毒中至毒。
  常人与之对视一眼,便觉如芒在背,要被骇得失语。
  但宋怀砚显然并非常人。
  他从容俯身蹲下,苍白的手朝它们伸过去。那几条毒蛇好似与他甚为相熟,竟温顺地朝他游移而去,甚至顺着他的手臂盘旋而上。
  宋怀砚抚摸着它们光滑的蛇身,眼睫垂落,偶偶低语:“今日失算,未曾除去宋成思,辛苦你们饿肚子了。”
  咬字很轻,却透着一股瘆人的阴邪。
  宋成思……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
  明日宋成思势必要找他算账,他得想好对策才是。
  可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没有合适的时机动手,那他的计划可算是打了水漂,还连带着给自己惹祸上身了。
  宋怀砚指尖停凝在冰冷的毒蛇身上,眉心蹙的愈发紧了。
  第10章 惊夜
  这一夜,宁祈也未曾睡个踏实。
  她躺在床榻上,把玩着腰间的环玉:“喂,小玉,你也太不够朋友了。放假这么大好的事情,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环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听起来有些心虚:“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惊喜?”宁祈不以为然,直截了当地揭穿它,“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过的太快活了。”
  环玉:“……明知故问。”
  宁祈撇了撇嘴,这次却没再和它耍嘴皮子。
  油灯被侍从尽数吹灭,床沿幔帐层层叠叠地落了下来,隔绝了外界一切光明。她伸出自己的小手盯了须臾,也只能勉强看清轮廓。
  入目皆是暗色,像一片融不开的墨。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冷宫里的少年,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脑海中,时而是他被人欺辱,拢着怀里瘦小的黑猫,身形羸弱,眼尾微微湿润:“不过是跪了一下……又算的了什么?”
  神色恓惶,楚楚可怜。
  时而却又是他的一半侧脸隐没在黑暗中,唇角挂着一抹讥笑,阴恻恻地凑到她的耳畔:“杀之——”
  她愈发看不透这个少年了。
  思绪纷乱,宁祈辗转反侧许久,才在后半夜沉沉睡去。
  这一夜,她却做了一个极为异常的噩梦。
  梦中是在一个隆冬,骤雪漫天。
  碧瓦朱薨皆覆上一层苍茫的雪色,渗骨的冷意席卷着宫中各个角落,无孔不入。
  阴暗的偏殿内,冷气侵骨。她梦见宋怀砚手中端着一碗早已冷了的羹汤,龙靴朝着偏殿徐徐而去,在行至破败的门口时,蓦地一顿。
  龙靴……是了,梦中的宋怀砚装扮也极其反常。他一身锦衣华服,身披墨色大氅,玄袍之上金线滚边,是与现今截然相反的雍容气度。
  画面中,他伸手解开偏殿的重锁,锁链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面色苍白冷峻,迈步入殿,犹如索命的无常。
  屋内漆黑无比,微尘在空中浮动,弥漫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霉味。阴暗的角落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瞧不清样貌,只单单露出一截皮包骨头的腕子,触目惊心。
  宋怀砚敷衍地将冷羹搁在地上,淡声道:“郡主快用膳吧。若是饿死在这里,孤可没有闲心为你收尸。”
  语气散漫,尾音却微微上挑,散发着一股子瘆人的诡谲。
  角落中的身影未曾动弹分毫,犹如死去一般。
  直至——
  宋怀砚自觉无趣,转身迈步欲离去时,那人却自阴影中倏而起身,手中暗藏的利刃朝他直直刺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宁祈才看清梦中这人的容颜——竟是同她完全相同的一张脸!
  利刃刺来,宋怀砚却没有一丝闪躲之意,任凭自己的肩头被划出一道醒目的血痕,鲜血汩汩而出,顺着他的衣袍蜿蜒而下。
  嘀嗒,嘀嗒。
  他竟是轻笑起来。
  梦中的“宁祈”终于控制不住地朝他扑去,凄声嘶吼道:“宋怀砚,你个疯子!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宋怀砚轻而易举地桎梏住她的腕子,而后亲手将利刃缓缓拔出。瞧着她癫狂的样子,他面上笑意更甚,溅落在脸庞上的血珠分外猩红,更添阴邪。
  他稍稍使力,将她推到在潮湿的地面上,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
  大雪猝然涌入,雷声訇然。
  他俯身,捏起她的下颌,轻笑:“宁祈,这辈子,你都休想逃出这里。”
  “纵是身死,那也是被孤踩在脚下的骨。”
  “啊!”宁祈惊呼一声,猛地在床榻上直起身子,遍身冷汗涔涔,不住地喘着粗气。
  由于惊吓过度,她的一张小脸惨白惨白,额间碎发也尽数被薄汗濡湿,凌乱地贴在肌肤上。
  听到动静,惜韵赶忙小跑过来,掀起幔帐,瞧见宁祈的模样后更是忧心忡忡:“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宁祈闻声看向她,面上仍是惊魂未定。
  直到惜韵凑上前来,安抚般地拍着她的背,感受着惜韵掌间的温热,她才有一种脱离梦境、回到现实的实感。
  她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望向窗外。
  金色的阳光恣意倾泻,洒入殿内,地板之上好似水光波粼。窗前植下的合欢花正灿烈地绽放着,时有花片被微风裹挟,悠悠荡荡地拂过窗棂。
  ——已是日上三竿了。
  温暖的阳光令她内心也安稳下来。宁祈深吸一口气,对惜韵笑了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瞧着殿下的神色,婢子便猜是如此,”惜韵为宁祈穿上外衣,而后站起身来恭顺地退后两步,“殿里还备着些上好的鹅梨帐中香,安神助眠甚为有效,我今晚就为殿下点上。”
  宁祈还想着梦中事,略有些心不在焉,只轻声应下,嗓音掺了些鼻音:“也好,麻烦啦。”
  待惜韵退下,宁祈起身走到窗前,拢了拢外衫,神色难得有些沉肃。
  昨晚的噩梦,实在是太过奇怪。
  她堪堪穿越到这里,同宋怀砚算不上相熟。虽说她潜意识里是有些怕他,但怎会如梦中一般,二人如此血海深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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