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众人的心脏皆是被揪了一下。
  宋昭一贯威沉的的神色,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痕:“宋怀砚,你这是……”
  宋怀砚似是在强忍着痛楚,喉间溢出闷闷的喘气声,眼眶里的水汽逐渐氤氲开来。
  “回父皇……自狸奴误伤皇兄后,儿臣自知有罪,忧心皇兄,夙夜难寐。难堪自责,遂……”
  说着说着,嗓音渐趋虚弱下来:“遂依照律法,自罚鞭刑。”
  ……!
  宁祈心跳得有些虚晃,望着那一片刺目的伤痕,惊讶之余心生感慨。
  这小黑莲,居然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果然不是正常人。
  环玉:“……你是在夸他吗?”
  宁祈撇撇嘴:“吃瓜罢了。”
  她好奇地看向宋成思,有些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宋成思着实没料到这招,喉间哽了半晌,而后磕磕绊绊道:“是……你算是处罚完毕,那……那还有那狸奴呢!父皇,我这就下令处死它!”
  宋昭目光凝固在宋怀砚背上的血痕上,盯了须臾,忽而出声:“慢着。”
  宋成思慌忙止步。
  宋昭看向宋怀砚:“你还有话要说。”
  大堂岑寂,几乎能听到每一个人的心跳声。
  “是,”宋怀砚稍稍倾身,显得自己愈发瘦弱起来,“回父皇……狸奴伤人,其罪当诛,可这狸奴久居冷宫,于儿臣来说,早已同亲人一般。因为一次误伤,便要取其性命,儿臣……儿臣实在心有不忍。”
  “牲畜伤人,儿臣当受三鞭之刑。可儿臣背上这六道伤痕,便是代狸奴所受的。”
  !
  众人只见伤痕狰狞,不忍直视,听了这话,这才细细去看那背上的鞭伤。
  如他所言,整整六道。
  道道渗血。
  宋昭的神色,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看着大堂中央的两人,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事情逐渐脱离掌控,宋成思火气冲头,简直要跳脚,说出的话也不过脑子:“你……你就算这样又能如何?!那牲畜本就该死,我必须处死它!”
  宋怀砚的眸中闪过一瞬的暗色。
  如今的宋成思到底是个少年,又手握权势,被捧惯了,愈发目中无人,实在是愚蠢了些。
  重生而来的宋怀砚想到,如今是天启十年的夏末,正是宋成思第一次遭受重创的时机。
  前一阵子,宋成思到江南巡游,借着职务之便,私自在江南一带卖官鬻爵,恰好被天子的眼线查出。
  卖官之事,历朝历代皆有之,并不算是极为严重。可宋成思在暗自卖官鬻爵中,遭遇贫民揭露,惹得一众贫民聚集府上闹事。
  宋成思极为惶恐,唯恐事情闹大,风声走漏到京城,竟私自下令,夜中暗害了十余位贫民,杀人灭口。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宋昭已通过密探知晓此事,但还未有充分的证据,便暂未兴师问罪。
  但对于宋成思的狠毒之心,宋昭必定耿耿于怀。
  于是,宋怀砚抬起一双泪眼,用破碎的目光望向宋成思:“皇兄……万物有灵,狸奴虽贫贱了些,却也是万千苍生之一啊。臣弟希望,皇兄心中能有一丝仁慈……放过它吧。”
  他用余光观察着宋昭的神色,刻意咬重了“贫贱”“仁慈”几个字。
  果不其然,宋昭盯着宋成思,渐渐沉不住气来。
  宋成思对这些汹涌的暗涛毫无察觉。他看着宋怀砚柔弱可怜的样子,愈发怒火中烧:“依律处死一个牲畜而已,宋怀砚,你莫要再拖延!”
  宋怀砚嗓音沙哑,夹杂着细密的颤抖:“若皇兄觉得臣弟代受的三鞭不够,臣弟还可以再代几鞭,只求……只求皇兄开恩,放过这一条性命。”
  “宋怀砚,你……”
  “够了!”宋昭忽而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众人齐齐看向宋昭。
  经宋怀砚这么一番下来,大家倒是都有些心生同情,却也不敢言说,只能等待着天子的决定。
  可宋怀砚一向不受待见……大家只觉那狸奴凶多吉少。
  宋成思侧身仰视宋昭,似是极有把握,满脸堆着胜券在握的笑。
  却见宋昭面色沉肃地看向他,声音仿佛是淬了冰的寒冷:“宋成思,若换作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是否也要向如今这般,死命不放,要褫夺性命呢?”
  宋成思面上的笑意骤然僵住,满面煞白。
  似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他“扑通”一声跪地,汗涔涔道:“父皇明鉴,儿臣……儿臣绝无此心!”
  宋昭捏了捏眉心,不欲理会他,看向众人:“如此大喜之日,惹出些血腥之事,真是煞风景。念在今日太后大寿,宋怀砚又代其受过,那狸奴……便放过罢。”
  众人讶异一瞬,而后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宋昭看向依旧跪着的宋怀砚,目光顿时有些复杂:“快把衣服穿上罢。你能念其生灵性命,心怀善念,是件好事。回去之后,教太医处理一下你的伤口。”
  宋怀砚垂眸,恭顺应是。
  ——可敛眸的那一瞬间,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羸弱之气,反而闪烁着几分阴邪与狡黠。
  顷刻之间,情势天翻地覆。
  宁祈看得瞪目结舌。
  印象里,这宋怀砚一向邪的很,绝非纯善之辈。可今日,他这般虚弱可怜,不惜损伤己身,护住一只猫的性命……
  他当真如宋昭所说,心怀善念么?
  宁祈愈发看不透这个少年了。
  第16章 药瓶
  此事风波一过,众人的心皆是沉甸甸的。
  直到吉时至,太后曳着一身天山翠锦绣长袍,笑吟吟地绕过殿后的屏风,扶着引枕在天子身侧坐下后,殿内的气氛才终于活泛了一些。
  盛典正式开始,两列侍从鱼贯而入,端上各式山珍海味,香气霎时充盈着各个角落,令人垂涎。
  众人依次献上贺礼后,宫廷乐坊的表演也开始。大堂内日光曛然,歌舞升平。
  太后和众人不住地交谈着,聊着些宫廷琐事,闲散轶闻。
  宁祈对宫里不太了解,掺不进这些话题里,却也并不觉得烦闷。毕竟,自一大早开始梳妆打扮,忙活到现在,她简直饿得前胸贴后背。
  ——如今她的面前,可摆了一大桌子美味佳肴!
  她秉持着“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的原则,不理会旁人,只管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埋头干饭,很快便饫甘餍肥了。
  满足地擦擦嘴角后,她这才有空暇观察四周。
  大家依旧在言笑晏晏,清越的乐音长绵不歇。
  如果能这样,荣华富贵地过一辈子就好了。
  宁祈美滋滋地想。
  就在这时,一缕淡淡的血腥气忽而萦绕在她的鼻尖。她略感不适,微微蹙起秀眉,循着这股气息的方向,朝宋怀砚看过去。
  ——宋怀砚不知何时起了身,玄色的颀长身影在她的视线中逐渐放大,影子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随着他的靠近,冷冽的气息混杂着瘆人的血腥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走到宁祈身边时,他的步伐停了一瞬,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祈脊背一僵。
  她正下意识地要闪躲,却见宋怀砚并无其他动作,只是缓步越过了她,径自朝殿外走去。
  还好,还好不是来找她的……
  宁祈松了一口气。
  黑猫的风波已过,宋成思暂且不会找他的麻烦,宁祈也不用再日夜忧心自己的小命。
  宁祈想,自己可千万得离他远一些。
  *
  午宴暂告一段落,众人纷纷散去。有的去后花园游园,有的去宫廷歌舞坊玩乐,其余的便回各自的宫殿。
  盛典要举行整整十五日,其间筵席繁多,宁祈的剑舞被安排在了五日后,倒让她多了些喘息的时间。
  她在后花园陪几位公主一同游园。原本在学堂的几日,大家对她有所疏离,她还以为自己在社交这方面混不下去,没想到这几位公主却都不是爱计较的,不自觉聊上几句,便也渐渐熟络了。
  除了那位嫡公主,宋凝。
  也不知哪里传来的“长宁郡主万分娇纵,目中无人”的谣言,让宋凝信以为真,咬住不放,说什么都要呛上几句,惹得宁祈好不痛快。
  但也罢了,毕竟宁祈不是爱生事的人。
  可在这宫中,要想长久地混得好,还是要同这位嫡公主搞好关系。
  她就不信了,凭着自己的人格魅力,那宋凝还能一直针对她不成?
  游园过后,已是接近申时了。晚上还有筵席要参加,宁祈打算回自己的宫殿修整一番。
  她心情愉悦,挥着胳膊哼着小曲儿,慢吞吞地走在宫道上。
  却见前方原本岑寂非常的砖石路上,难得地生出一阵异样的喧嚣来。
  咦?
  前面不是冷宫么,今日怎么会这般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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