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宁祈瞧着他,不自觉地将鼻息放缓。
  这小黑莲的确生得一张好皮相,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只是她一想到这人之前的所作所为,便又缓缓摇头,将心念平复。
  所谓人不可貌相,此话着实不虚。
  正思忖着,宋怀砚忽而侧眸看过来,对上她的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宁祈心中一惊,忙错开视线,攥起方才搁置在一旁的狼毫,佯作自己在认真思索的模样。
  心中却暗自感慨:这人的敏锐力也太可怕了些,怕不是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被他尽数听了去!
  只是这一切伪装,通通骗不过宋怀砚的眼睛。他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瞥见她答卷上密匝匝的字迹,又轻轻挑起眉梢。
  但是目前,他并没有功夫去思考太多——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中秋前的学堂考校,大家的心思都在佳节宫宴上,无甚用心。可偏偏这一次的考题是天子所出,考校过后,宋昭会亲阅答卷,对上佳者颇为注目。
  上一世,他未曾预料到此。如今知晓了,便要抓住机会,让宋昭能够看到自己。
  欺辱过他的人,他都会一一报复回去。但眼下他身处冷宫,束手束脚,当务之急,便是要尽快提升自己的权势。
  而宫中人的权位,不过在天子一念之间。
  上辈子,为了得储位,报母仇,他踩着无数尸骨,做过许多刀尖舐血之事,也多次陷入险境。如今重走一遭,他看清了许多事情,便也有了更容易的办法。
  他叹息一声,收回目光,专注着眼前的考题。
  很快,收卷的时辰已至。裴太傅将众人的答卷揽在手中,铺在讲案上,一一审阅。
  众人在下面屏息凝神,暗自心惊。
  片刻后,裴太傅开始评卷,沧桑却有力的声音在文思堂内悠悠响起:“长宁郡主对之前的课业不甚了解,但作答文笔流畅,言辞璞真,尚可。”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宁祈松了一口气,心情愉悦许多。
  裴太傅继而道:“二皇子的论述透彻清晰,构思周密,上佳。”
  宋成思?
  宁祈心中颇为讶然,没想到自己竟小瞧了他。他人品不太行,对这些政课文章竟倒是得心应手。
  如今他手握无上权势,若是以后被立为储君,登九五之位,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好奇地看向宋成思,只见他轻扬下颌,目光傲然,一脸的得意洋洋。
  裴太傅翻动着之后的几张答卷:“嫡公主和三皇子的答卷严谨清晰,中上;二公主和三公主于文章上稍有欠缺,但胜在一手好字,中上。”
  “四皇子……”他的语气难得有些无奈,“四皇子的诗词文章多有欠缺,还需勤勉,莫要耽溺玩乐。”
  宋游闻言,只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
  最后,裴太傅手里轻抚过最后一张答卷:“五皇子……”
  提及宋怀砚,众人神色皆有些漠然。宁祈下意识地看向他,倒也对太傅的评价生出几分好奇来。
  按照顺序,最后一个,莫不是最差的吧……
  她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
  却听裴太傅接着开口,面露赞许:“五皇子的答卷,气势浩荡,文气磅礴,见解独到,读来令人荡气回肠,当为上佳。”
  ?!
  众人惊愕地看向宋怀砚,似是没料到他这般深藏不露。
  宋成思面上的得意之色瞬间僵住,拍案起身道:“这不可能!宋怀砚他一直在冷宫,基础奇差,能学到什么东西?太傅,您是不是弄错了?”
  裴太傅并不急于解释。他将答卷递给众人,缓声道:“你们自己看。”
  众人纷纷围上前去,打量起宋怀砚的文章。
  宁祈也好奇地过去凑热闹。一眼看过去,只见纸上字迹遒劲有力,铁画银钩,满含书韵,确是一手好字。
  她不懂他写的到底如何,但见周围人忽而噤声,面色煞白,便也知晓了七分。
  裴太傅又将宋怀砚的答卷拿回,好生整理一番,这才道:“处境如何,并不能决定心境。五皇子心志坚定,学有所得,你们也要多向他学习才是。”
  饶是看过了答卷,宋成思心中仍不服气:“向他学习?他一个……”
  话还未说完,声音便彻底低下去。
  ——天子竟忽而踏入堂内,龙靴踩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威压随着他的步入蔓延开来。
  众人惊诧一瞬,旋即慌忙行礼:“参见父皇。”
  宋昭在裴书臣身侧站定,看着桌案上的一沓答卷,面色还算祥和:“你们不必拘礼,都快坐下罢。孤今日来,就是想看看你们学的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心思都在中秋宫宴上,他们都不曾好好准备,未料到天子竟突然前来,要翻看他们的文章!
  他们攥紧衣袖,掌心洇汗,显然是极为紧张,盯着宋昭翻看答卷的动作。
  唯有宋怀砚孤自坐在角落,神色疏倦,唇角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宋昭看的并不算太久,可这片刻的时间,却仿佛被无限拉长,令人备受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宋昭终于开口:“答的不错,你们都未辜负孤的期望。”
  大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呼吸顺了些。
  可一颗心还未平复,却见宋昭又拿起一张答卷,问道:“这是谁作的?”
  裴书臣看过去,恭声答道:“此卷出自五皇子之手,当是上佳。”
  “宋怀砚?”宋昭似是颇感意外。他再次浏览一遍文赋,赞叹之情溢于言表,“好文章,真是好文章,文采斐然,甚合孤意。宋怀砚,你平日里定是没少下功夫。”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讶然一瞬。宋成思多有不满,可在天子面前,却也不好表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宋怀砚徐徐起身,颔首,敛去幽深的眸光,谦逊道:“父皇过誉了。勤勉习书,乃是儿臣的本分。”
  宋昭停凝须臾,想到什么,又道:“你这孩子,生性纯正,才思异禀,住在冷宫里,着实是让你受委屈了。”
  他摆摆手,不知为何,声音沙哑了些:“孤会教内务府把未央殿好好收拾一番。今后,你便住在未央殿吧。”
  !
  这句话如一道震雷落入大堂,在众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一向逆来顺受的宋怀砚,忽而得到天子认可,搬出冷宫。这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们对宋昭的决定多有疑惑,可在天子面前,却也无人敢上前明说。
  宁祈也被这一瞬间的情势变化给震惊到了。她下意识地看向宋怀砚,只见他薄唇翕合,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可宋昭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语毕,宋昭便悠悠迈步离去,只留下大堂内错愕的众人。
  连宋怀砚的神色,都悄然间变得奇怪起来。
  历经两辈子,他当然早已摸清宋昭的喜好,文辞上多有靠拢。可他心中分明,这文章虽算得上乘,却远远不足以打破宋昭十几年来的偏见,更不足以扭转宋昭对他的母妃、连同对他的憎恶。
  未央殿,乃是他母妃生前的住所。
  宋昭忽而下此决定,究竟是为何?
  宋怀砚攥紧手中的狼毫,看向宋昭渐而远去的背影,忽而感觉,自己竟愈发看不透自己的父亲了。
  *
  通过了考校,宁祈悬起的一颗心脏也终于落下。
  至于宋怀砚搬出冷宫之事,她倒极为欣喜:冷宫离她的住处这般近,小黑莲马上就要搬走了,离她远远的,实在是妙哉!
  她雀跃着回到毓灵殿,好生休整了半晌,想到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心中期待得紧。
  就在这时,一位侍从踏入殿门,行礼道:“长宁郡主,陛下念及大家习书之辛,邀大家今夜一同用膳,就在松云水榭内的暖阁,还望郡主酉正时到达。”
  宋昭竟要大家聚餐?
  同皇帝一起聚餐,好吃的必是少不了。思及此,宁祈果断应下:“好,我知晓了!”
  酉正……
  如今天色渐黯,时辰也快到了。宁祈便火速换了一件衣裳,想到秋夜微寒,又顺便披了一件轻薄的外衫,便匆匆赶去。
  暖阁就在水榭之内。她经常在此处同大家打牌,对地形也极为熟悉,很快便行至暖阁前。
  她本以为会是极热闹的场景,可四下打量一圈,暖阁周围竟连个侍从也没有,冷清的紧,倒让宁祈颇为古怪。
  她鼓了鼓腮帮子,没想太多,伸手轻轻推开屋门。只见暖阁内也是一片岑寂,案几上只搁了一套茶具,一盏香炉,香雾丝丝袅袅地在空中缭绕,充盈着整间屋舍。
  除此之外,没有一丝动静,同屋外一般无二。
  不对……角落里,似乎还坐着一身玄衣。
  她走上前去,出言问道:“宋怀砚……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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