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宋怀砚唇角勾了勾,没再说什么,只轻轻颔首。
雨夜中,两人一跪一立,俱是静默。
晚风四起,凉风混杂着少女身上的甜香,徐徐地在他身边萦绕。
宋怀砚目光落在宁祈握着伞柄的手上,不知想到什么,渐渐有些失神。
上辈子,他无恶不作,连一丝温情都不曾拥有过。
这辈子,他任人欺辱,依旧是卑贱的命运,不被任何人所看重。
死生两世。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撑起伞。
第28章 距离
她就这般为他撑着伞, 二人再无言语。
夜色又深了些,落在伞上的雨声渐渐低落,这场秋雨自傍晚下到如今, 终于停歇。
待雨霁之后,宁祈缓缓阖上竹伞,向宋怀砚轻声告别。临别之际,她望了望天幕, 恐后半夜又落雨,想了想,还是将竹伞留了下来。
宋怀砚也没多说些什么, 只伸手握住伞柄, 轻声道了谢。
宫道悠长,皎月自重重乌霾中探出,洒下一地清薄的月华, 映亮夜幕中窈窕的身影。
宁祈曳着长裙往回走,思忖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愈发觉得有些奇怪。
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频繁地出现在她的噩梦中。就在她终于接受了这些, 以为它们都是预知梦时,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却又不同。
或许说,并不是不同。那场噩梦确确实实发生了, 只是走向却发生了变化。
思来想去,她也只能求助环玉,便传声唤道:“小玉?”
环玉依旧没有回答。
她心生不耐,从腰间将环玉取下, 捏在手中狠狠地掐了一把,不住地上下摇晃:“小玉, 你别装死呀。”
在这样猛烈的摇晃中,环玉终于闪烁了下,微微出声:“别晃了,别晃了,我这不是来了。”
“你刚刚怎么不理人呀?”宁祈有些埋怨道。
环玉讪笑两声:“连日疲惫,这不是小憩了会儿嘛。”
“小憩?”宁祈疑惑了,“你还需要睡觉?”
环玉岔开话题道:“诶呀,说正事吧,发生什么了?”
“方才发生了什么,你难道还不知晓嘛,”宁祈的声音放得很轻,“从前做的噩梦,我也都告诉过你,这次噩梦成真,却又不大一样……”
环玉想了想,含糊地回答:“预知梦嘛,也未必就完全一样啊。起码,这梦不也确实发生了嘛……”
话说一半,它想到什么,慌忙又止了声儿。
宁祈听了它的话,还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对,但眼下,貌似也只有预知梦这一种解释,她也只能暂且相信。
预知梦嘛……
啊,那这么说,那个她被囚禁在冷宫中,被宋怀砚折辱的梦……也会发生咯?!
想到这里,她不禁脊背一麻,心尖猛地颤动,小脸因畏惧而毫无血色。
她就说嘛,那个小黑莲,绝对不是纯善那一类的!
今夜她为他撑伞,也算是还了他曾救下她的人情,而眼下,自然还是护住她的荣华富贵,以及保住她的小命要紧。
宁祈暗自下定决心:从此之后,她须得离他远一些。
再远一些。
*
翌日晌午,秋雨堪过,万里长空晴霁,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考校已过,景皇和裴太傅都对答卷颇为满意,恰好中秋佳节将至,便也暂时歇了课业,待到过完中秋再上课。
毕竟是天降假期的大喜事,宁祈对此极为欣喜。她懒洋洋地睡到巳时,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用了膳,便开始享受这悠闲绵和的秋日。
侍从们在打扫庭院,宁祈便在塘前的座榻上斜签子倚着,阖上双眸,任由清爽的凉风拂面,好不舒服。
就在这时,忽有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徐徐靠近。窸窣的声音飘入宁祈的耳朵,她未曾睁开双眼,只脆声问道:“是谁呀?”
语毕,那阵脚步声似是顿了一瞬,旋即清冽的嗓音响起:“郡主,是我。”
宁祈慌忙睁眼,下意识地从座榻上站起来。只见来人一身玄衣,墨发摇曳,通身冷气逼人,不是宋怀砚还能是谁?
我去,还真是怕谁来谁。
她在心中暗骂一声,悄然攥紧了藕粉色的裙摆。
视野中,宋怀砚又迈起脚步,徐徐朝她的方向走来。
他在宁祈身前停住,缓声道:“我是来还伞的。昨日,多谢。”
说着,他便伸出右手,将那柄竹伞往前一递。
宁祈未曾料到他的动作。看见宋怀砚伸出来的手,她忽而想起来噩梦中的场景,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了一步,鬓边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叮啷作响。
宋怀砚不明所以,微微一滞,手上的动作僵在空中。
他抬眼看着她。
宁祈略定了定心神,这才瞧清他手中拿的是什么,霎时面色有些微妙的尴尬。
她耳尖浮上一层绯色,忙接过竹伞,慌声道:“一把伞而已,不足言谢。”
宋怀砚定定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宁祈面上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心里却是有些打鼓:这宋怀砚只是过来送伞,没别的事……也该走了吧?
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却见他面色如常,仿佛没有离开的意思。
正疑惑着,想开口去问,便听宋怀砚忽而说道:“郡主送来的药膏,我已经收到了,多谢郡主的好意。只是我对岐黄之术并不了解,这些药膏的用处,也辨认不清,便只好劳烦郡主作解。”
语毕,他从袖间掏出几瓶药膏,墨睫微颤,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药膏么……
宁祈耸了耸双颊。这事确实是她想的不够周到,没有当面将药膏给他,也未曾交代其用处。
她是该好好解释一番。
只是……
宁祈小脸一红,心底的尴尬又加深了几分:“我只知晓这些是愈伤的药膏,具体的东西嘛,我倒是不大记得……”
宋怀砚唇角明显一抽。
上辈子的长宁郡主,通晓岐黄,人尽皆知。难不成,她现如今还在演他?
可他瞧着宁祈涨红的脸颊,纯澈如水的目光,却总觉得,怎么看都像是真的。
他抿抿唇,扶额道:“那……”
宁祈看出他的无语,忙道:“我这就去问问惜韵!”
话还没说完,她便小步跑进了屋内。宋怀砚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跟了过去。
殿内,惜韵指着桌案上的药膏,向二人悉心解释了一番。宁祈听得颇为满意,便教惜韵先退下。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宋怀砚,轻声道:“五皇子聪慧过人,应当都记下了吧?”
宋怀砚摩挲着桌案上的瓷杯,徐徐颔首:“多谢郡主,我都记下了。”
宁祈松了一口气,一双杏眼中冒了些柔润的光,试探着问:“若五皇子您无事……”
话还没说完,又被少年再次打断:“郡主,我手腕上的伤略有些麻烦,只手处理,到底是不大妥当。”
“还请郡主相助,代为包扎。”
啊?
宁祈听得眼皮一跳,忍不住腹诽:包扎的事情,你不去找侍从,不去找太医,干嘛来为难我这么个一窍不通的人啊?!
她下意识地想开口回绝。
但,她的目光落在宋怀砚的伤口上,小巧的朱唇忽而忍不住发着抖。
他的伤是因她而起的,她没有任何理由置之不理。
想到这儿,她不禁在心中感叹:小黑莲不愧是小黑莲,如今他要她帮忙包扎,分明也是算准了她不会拒绝。
想是这样想着,她看着宋怀砚,却也只好礼貌地笑笑:“那……那我就试试。”
反正是他提出的,要是出事了,她可不负责!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宋怀砚敛眸,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起身,来到宁祈身侧。
宁祈还在心中暗骂着小黑莲,未曾反应过来,忽觉身侧冷意涌袭,紧接着,一袭暗沉的玄色映入她的余光。
这样森冷的气息,同噩梦中一般无二。
她猛地打了一个寒战,惊惶起身,朝宋怀砚相反的方向后退两步。退步之时,她撞到了身后的桌案,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她避退的动作,连同面上遗漏无余的畏惧,都尽数落入宋怀砚的目光中。
宋怀砚再次停住脚步,面色略沉,疑惑地看向她。
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宁祈干笑了两声,稳住身形,摆了一个“请”的姿势:“您坐,您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