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然而此时此刻。
  宋昭的眼底仿佛正酝酿着一场风雪——不是暴烈的,而是哀婉凄怆的,好似要将四季生机都尽数吞损,留下的只有孤寂与苍茫。
  是悲伤,是痛楚。
  是一种宋怀砚无法理解的情感,厚重而隽永。
  他是在为谁悲伤,为了宋君则吗?
  宋怀砚不明白,也不欲多想。毕竟,对于这个所谓的父皇,他早已不再抱有一丝幻想。
  他轻叹一声,收回目光,将纱帘徐徐放下,任由马车驶离城门,去往飘渺的远方。
  *
  离开京城,马车又历经整日的倍道而行,众人皆是困惫不堪。驶入朝阳道时,行伍决定在一处溪水畔驻扎,暂作休整。
  夕阳渐垂,收回了最后一丝浅淡暮光。草林之间继而亮起了许多火把,勉强可供视物。
  下车之时,宋怀砚交代道:“夜深不便,周遭情形难测。郡主务必留在帐内,由侍卫护着,莫要走远。”
  宁祈心中暖了些,乖巧了应了两声。
  可交代完之后,他却不去自己的帐篷,反而掉了身子,朝另一边的漆沉夜色走了过去。
  宁祈:“……”
  行吧,小黑莲不愧是小黑莲,做什么都无所畏惧的。
  望着宋怀砚的那身玄衣,在浓重夜幕之中渐渐隐没,宁祈无奈地喟叹两声,掀帘进入帐内。
  帐内铺了柔软的被褥,宁祈瘫在上面,顿觉浑身舒展,奔波一日的疲惫冲淡了不少。
  她也不急着歇下。方才侍从送来了些热腾腾的羊奶,她小口啜饮着,又将糕点拿出许多,细细品尝,美味极了。
  野外风清气爽,时不时传来虫鸟的低声蛩语。微凉的晚风轻拂过帘帐,窸窣作响,却也让人有种静谧的安心。
  半晌后。
  宁祈堪堪饮完羊奶,食饱靥足,正美滋滋地将瓷盏放下,一个抬头,却猛地看见帐内伸入一只苍白的手!
  那手瘦骨嶙峋,在昏暗烛火的映照下,竟还隐隐泛着一层淡青色的光……
  !
  老天爷,大半夜的,该不会见鬼了吧?!
  宁祈大惊失色,因为骇惧过度,她喉间仿佛灌了一盅哑药,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随手抄起手边的物件,鼓起勇气瞄准方向,决绝地朝那手砸去。坚硬的物什跌碰在地,骨碌碌地滚出好远。
  视野中,那只手明显地顿了一下,旋即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我。”
  音落,那人徐徐将帐帘掀起,露出一双极为淡漠的凤眸。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误伤的缘故,他眼角微垂,目光微含了一层愠意。
  竟是宋怀砚。
  第36章 坠崖
  见来人是他, 宁祈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想到什么,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警觉。
  “你……你来做什么?”她小声地问。
  天色已晚, 夜幕深沉,他的面色又是这般阴翳丛生,总让她后背隐隐发凉。
  “深更半夜的,你觉得我来……能做些什么?”宋怀砚将纱帘彻底挑起, 露出一张阴邪的面孔,尾音不自觉地微微上挑,沾带上几分玩味的笑。
  这话, 明显是在故意揶揄了。
  一片薄红浮上宁祈的耳尖。她不自然地后挪半步, 磕磕绊绊道:“有、有事直说……”
  “郡主便是这般的态度?”
  宋怀砚挪步上前,跟着她凑过去,状似委屈地掀起玄色的袖子, 露出因误伤而泛红的腕子。
  他轻轻嘶气,“啧”了一声, 嗓音无辜极了:“好疼……”
  又来这套。
  宁祈见惯他的伪装, 自是知道他的话几分真假。她的双颊鼓了鼓, 叉起小腰,对他有些没好气:“我要睡觉啦……”
  话还没说完,视线却被一样清凌凌的物什吸引了注意。
  宋怀砚深谙进退有道, 不欲再去逗弄她,终于说起正事:“这是给你的,拿好。”
  宁祈半信半疑地挪步过去,借着纱帘投过来的烛火和月光, 仔细瞧清了那件物什。
  雕纹繁复,光泽莹润, 欺雪赛霜……
  这这这……这不是她误送给宋君则的玉佩吗?!
  想到傍晚他行踪的异常,宁祈恍然大悟:“你去找他要回来了?那、那你同他说清楚了没?”
  宋君则盯着她,面色变了一瞬,似是觉得有些好笑:“不是找他要的,也未曾同他说。”
  “啊?”宁祈疑惑,“那你……”
  宋怀砚毫不避讳,如实道:“偷回来的。”
  宁祈:???
  “……”她被噎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偷、偷回来的?”
  不是,好端端的,他分明可以说明情况,正大光明地拿回去,干嘛要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
  她算是明白了,原来他白日里那句“不必”,回应的是她的前一句话。
  正失神着,那件玉佩已经被塞到了她的手中。宁祈微微一滞,有些心虚:“你、你还是找他说一下吧……”
  宋怀砚徐徐摇头:“没必要。”
  宁祈捏了捏手中的玉佩,只觉有些发烫:“那我去说。”
  一边说着,她便小步凑到帘帐前,欲掀起帐幔走出去。可她的手刚一抬起,便被一只大手猛地拽了回去。
  宋怀砚攥着她的腕子,眼尾悄然蔓延开一抹薄红:“你就这么想去找他?”
  宁祈微怔了下,有些不明就里:“我为什么不能去找他?况且……我白日里本就是想和他同乘……”
  一提到这个,宁祈就来气。她本可以和宋君则坐一辆马车,逍遥自在,半途却被宋怀砚这厮强拉过去,害的她这一路战战兢兢。
  她垂下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嘟囔着试探:“那个……今夜不去找他也行啊。事情也都弄明白了,我明日起便跟君则哥哥同乘,顺便把玉佩的事情跟他好好解释清楚……”
  “诶哟!”也不知哪句话说的不对,她感觉到宋怀砚攥着自己的手,力道愈发地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生生折断,令她一时吃痛,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心生不快,想要开口埋怨,却在抬头瞧见宋怀砚神色的那一刹那,陡然顿住。
  ——昏暗的光线之下,他的凤眸彻底沉冷下去,视线犹如实质,在空气中凝成一把锋锐的利刃,直直地向她刺来。
  与此同时,一片水红色自眼尾徐徐蔓延开来——并非从前那般无辜委屈的,而是狠戾的,森冷的,令人一瞧,便只觉脊背发寒。
  宁祈原本要说的话,尽数堵在喉间。她浑身颤抖着,再次退后两步。
  便见宋怀砚忽而轻笑起来,嗓音噙着几分阴邪的沙哑:“你若是敢找他……我便去杀了他。”
  声音并未刻意放大,可每个字都仿佛淬成冰剑,一刀又一刀,将周遭的空气彻底撕裂开来。
  宁祈有些不可置信,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一张小脸霎时变得惨白惨白。
  他他他他说什么……?!
  他怕是个疯子吧!
  宋怀砚的话音一落,宁祈又猛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所做的那场噩梦。夜色漆沉,雨落如注,玄衣少年面色阴冷,恶狠狠地将利刃刺在宋君则的胸口,那般无情,那般决绝。
  他如今的神情,同梦中一般无二。
  从前的相处,宁祈只知道他是个表里不一的小黑莲,是个不怀好意的大反派。如今听了这话,再迎上他淬满杀气的目光,她才有些恍然,自己到底是低估了他。
  她虽没真正见过他杀人的场景,但此刻却没来由地相信:
  既然他说要杀了宋君则,那便真的会去做。
  她看着自己被攥得泛红的腕子,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可他到底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按照环玉所说,他现在对她的好感还是负数,归根结底,应当不是因为她去找宋君则一事而发怒。
  宁祈思来想去,只得到两个答案:第一,宋怀砚如梦中一般,本就痛恨宋君则,谋划着除去他,因此才放此狠话。第二,这小黑莲是个偏执的性子,见到自己送出的东西被转手他人,还送到了自己痛恨的人手中,一时情绪激动了。
  一定是这样。宁祈心里想。
  这小黑莲讨厌谁,痛恨谁,本就同她无关,眼下最重要的,当然是自保。
  于是她缓了缓心神,面上浮起逢迎的表情,笑吟吟地抽回自己的手:“好好好,我不去……我不去找他了。”
  见她顺从地退回帐内,面容乖巧,宋怀砚心里的火气也勉强压了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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