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少年背对着日光,墨发毵毵纷乱地垂落,浑身浴血。他单薄的衣衫早已被江水浸透,江水又混晕着鲜血,将猩红色晕染在周遭的土地上,宛如一片恣意盛放的罂|粟。
察觉到她的气息,他转过身来,空寂的目光搁着覆目的白纱,遥遥地锁在她的身上。
犹如一个极富经验的捕食者,嗅到了独属于猎物的气息。
他倏而勾起唇角,绽放开一个阴诡的笑,徐徐朝她伸出手:“阿祈,过来。”
宁祈定步在原地,只觉他的语气噙着极为危险的意味。分明咬字很轻,却如同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将周围的一切都劈裂开来,甚至恨不得连同她也尽数撕裂。
她只觉气息一窒,遍体生寒。
第39章 碎玉
见她没有反应, 宋怀砚似乎也并不着急。他唇角噙着散漫的笑,漆黑色的睫羽如同浸染了夜色,簌簌扇动。
而后, 长靴轻抬,一步一步,徐徐向她走来。
每走一步,他那遍染脏污的衣摆都会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 血水顺着他的肌肤蜿蜒而下,滴落在地,留下一道瘆人的血印。
如同自地狱而来的俊美修罗。
宁祈咽了一口唾沫, 脊背僵直, 怯生生地后挪着脚步。
这个样子的宋怀砚,她只在噩梦中见过一次。雨夜漆沉,暴雨如注, 少年亲手刺死了自己的兄长,面上神情便如今日这般。
邪恶, 危险, 却又破碎。
但与梦中不同的是, 此时此刻,宋怀砚的身上并没有杀意,却多了一股令人不安的执拗, 侵袭着人的毛孔,令她血液发寒。
她想要转身逃走。
然而少年根本不会给她逃离的机会。
宋怀砚迈步上前,右手扶上她单薄的肩,动作瞧起来轻柔至极, 可唯有宁祈自己知道,被他紧攥着的肩头是多么的痛。
他就这般桎梏着她, 让她根本迈不动步子。
宁祈知晓自己逃不过,便只好认命般地停下来,右手扶上他的胳膊,希望他轻一点,而后讪笑道:“你、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来找玉佩的吗?”
宋怀砚颔首,轻声应了一个音节。
见他神色还算平和,似乎也没有发疯的迹象,宁祈的心稍稍平定了些,试着和他交谈:“那、那你找到了吗……”
语毕,她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手忽而收回,力道卸下,那股疼意也终于褪去。可她还未松气,那只苍白得过分的手又蓦地抬起,为她挽起额前的碎发。
指尖微凉,在肌肤上泛起一阵酥麻。
宁祈的心跳得愈发快了。
她不敢轻易动弹,只能小心端详着他的神色,只见他唇角笑意未减,自顾自地伸出手来,将闪烁着清光的物什递到她的面前。
“碎了。”他如是说。
宁祈低头看过去,只见原本雅致无双的玉佩已碎成了两半,裂痕处锋锐无比,刺入了少年的掌心,染上猩红的血珠。
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宋怀砚竟真的找到了玉佩。
看着少年现下的模样,她忍不住去想,他一个眼盲的人,是怎样摸索着陌生的道路,跌跌撞撞地来到江边。
又是找了多久,多么艰难,才能将坠落的玉佩寻回,以至于他遍身水污,鲜血蜿蜒,一身的破碎。
玉佩对他而言,就这么重要吗?
宁祈想不明白。她看着裂成两半的玉佩,只觉得遗憾:“唉,真可惜了这上好的玉佩,都怪那些贼人……”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忽而被掰开,宋怀砚将其中一块玉塞入她的手中:“这个,你收好。”
宁祈:“啊?”
已经碎成两半的玉佩,有什么必要吗?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然宋怀砚敏锐地觉察到她的退却之意,动作执拗起来,面上的笑愈发深了。
他凑到她的耳畔,哑声说:“你若是不收下……我就杀了宋君则。”
宁祈:???
不是,玉佩又和宋君则什么关系啊?
可眼下少年神色异常,宁祈也不敢反抗,便忙将玉佩握在手心,谄笑道:“好、好好……我一定小心收着。”
她心中隐隐确信,若是自己不收下这玉佩,怕是会有难以预料的后果。
见她顺从接下,宋怀砚的眉心,终于渐渐舒展。
玉佩虽已裂开,却是沿着纹路而碎的。宁祈的那一块恰好是几朵清新的兰花纹路,而宋怀砚留下的另一半,是倔强生长着的兰草。
倒也不算太难看。
宁祈没工夫想他为什么对玉佩如此执着,更没心思去问他为什么留下另一半。此处江景苍茫,地上又铺满了血水,令她潜意识地想要离开。
她便上前搀扶着宋怀砚:“玉佩也找到啦,要不……我们就回去吧?”
“对了,我给你做好了粥,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宋怀砚觉察到少女覆上来的手,触感温热,甜香萦绕。他面色中的戾气,不自觉地削弱了些许。
他将另一半玉佩攥在掌心,轻应了一声“好”。
*
这一路走来,沿途的气氛还算缓和。宁祈打量着四周的田园图景,也终于有心思思索近日的事情。
她心生好奇,便试探着问宋怀砚:“你觉得……那些刺客是哪里来的呀?那一箭直直朝我刺来,可把我吓死了。”
“那一箭,是冲着我来的,”宋怀砚面色平和,“是宋成思的人。”
宋成思?他就如此确定,是宋成思的人?
但经历这么多,宁祈也知晓宋怀砚不是表面那般纯善无争,他一向敏锐超群,心思诡谲。既然他说是,那必定就是宋成思了。
她想到从前种种,还是忍不住低骂:“这个宋成思,算什么人嘛,整天想着背地里去害人!”
还险些将她害死了!
宋怀砚唇角微扬,算是认同。
宁祈又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呀?”
宋怀砚淡声回答:“你我尚未痊愈,自然是要在此养伤一些时日。剑云应当已经在联络援手了,养好伤后,我们便去同宋君则会和。”
宋君则……
想到什么,宁祈有些忧心道:“那么多刺客,宋君则该不会出事了吧……”
她自顾自地嘟囔着,却忽而隐隐发觉,周围的气息怎么又突然凝固了?
便听身侧的少年笑道:“放心吧,宋成思的目标只有我。你的君则哥哥,自是安全的很。”
虽然是笑着的,可宁祈却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在心里想,宋怀砚果真是讨厌宋君则的。在预知梦里,他就要杀了宋君则,最近自己一提到宋君则,他便格外反常,语气含愠。
这两兄弟之间,也不知有什么深仇大恨……
忽而间,耳畔传来的呼唤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一位两鬓染霜的老者走上前来,叫住了他们:“你们二位……就是茉莉那姑娘救下来的人吧?”
宁祈见他面容和蔼,语气和善,便也放下戒备,乖巧应答:“是啊。老爷爷,您是……”
老者温笑起来,眼尾的皱纹如同盘虬蔓延的树枝,沧桑却又煦扬有力:“我是这儿的渔民,家就住在茉莉的对面。茉莉这孩子,平时要照顾生意,操劳了些,你们若是遇到什么麻烦,找不到那姑娘,也可以来找我。”
听起来,他似乎与茉莉颇为熟络。
闻言,宁祈心里暖融融的:“那就谢过老爷爷啦。茉莉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呢,这些日子,也要多亏她照顾。”
“是啊,这姑娘的芳名,远近皆知呢,”老者想到什么,眉心皱了皱,拧成了三道纹,“只是……这姑娘虽然心善,却也有个禁忌呢,你们可千万不要提起……”
这次换宋怀砚开口了:“禁忌?”
老者往二人身前凑了凑,神色忽然变得讳莫如深起来:“你们在茉莉面前,可千万不要提到一个人……”
宋怀砚问:“是谁?”
老者沉声答道:“昀北薛家长子,薛玉。”
第40章 纸鸢
薛玉?听这老者的口气, 这位薛家长子似乎是个大人物,然而宁祈对这些世家大族毫不了解,对薛玉这个名字更是闻所未闻。
宋怀砚似是有些疑惑, 留心问道:“昀北薛氏乃簪缨士族,钟鼎之家,茉莉一个天水村的姑娘,为何会同薛氏有牵绊?”
“这也是大家想不明白的啊, ”老者的语气愈发深沉起来,“这茉莉平日里是个质朴纯善的姑娘,大家也都以为她是个没脾气的, 关于她的过往, 也不乏有人问过。她只说她从昀北而来,一提起昀北,大家自然想到薛氏了嘛, 谁知接着往下一问,倒把这姑娘问恼了。”
“那次也不知谁提起了薛氏长子薛玉, 茉莉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我还从没见过这姑娘发这么大的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