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莫离,是我不好。”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欠你的。”
他说,是他欠她的。
到这个地步,他居然说,是他欠她的。
分明是她……是她欠了他一辈子!
无法偿还!
沈莫离哭得窒闷,看着他如白玉一样的面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愧疚,如此罪恶。
可到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了这样一个自私无情的人了呢?
她移开视线,不想去看他的样子。因为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从前不堪回首的所有。
又或者说,她不敢看。
那次,她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将他死死推开,而后哽咽着咆哮:“薛玉,你记着,我们是仇人!”
“我不爱你……我一点都不爱你,再次见面,你该杀了我才是!”
说完,在薛玉破碎的目光中,她如同一个落了下风的逃兵,匆匆转身离去。
这一转身,便是三年。
……
“之后的岁月,我一直在逃,不是为了逃离所谓的追杀,而是我这辈子,都不敢再见到他的眼睛。”
“这段往事,只有我和薛玉知晓。来到天水村,有人知晓我的身份,也曾听闻我同薛玉那段羡煞世人、令人惋惜的婚约,便找我打听。可薛玉这个名字,是我心底最不为人知的一根刺,一触就疼。”
“这个名讳,我便禁止任何人在我面前提及。”
“你们知道的,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恐惧,因为愧疚。因为一提到这个名字,就会揭开我此生最悔恨不已的一道疤。”
“可我没想到,即使这样,这几年来,他竟也还在一直找我……”
顿了顿,沈莫离轻轻伸出右手,抚上染遍鲜血的墓碑,细细摩挲。
“而后,又因我而死。”
她哽咽着道:“世上没有比他更傻的人了……”
宁祈听完她的故事,哭得眼圈水红,忍不住连连叹息。
宋怀砚伸手轻拍了她的背,似是亦有感慨。
他原以为是什么世族秘辛,兜兜转转,竟是段如此令人唏嘘的旧事。
他瞥了墓碑一眼,旋即目光回落到沈莫离身上,轻声道:“所以,其实这辈子,你都没有放下他。”
沈莫离轻轻颔首,不答。
凉风乍起,她徐徐站起身来,朝被烧尽的那片焦土看过去。
所有的一切都是死寂的,犹如她同薛玉的这份情,了无希望,面目全非。
可唯一幸运的是,火舌并未波及到院落后植下的那片秋茉莉。白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曳,清苦的花香顺着秋风弥漫开来。
一如当年。
望着望着,沈莫离忽而开口,似是喃喃自语:“薛玉平生最喜爱的,便是这秋茉莉了。他从前总是提起,说这茉莉花很美,又同我的名字甚是相配。”
“他还说,他之所以这么喜欢茉莉,不只是因为这个,还因为它有一个很好的寓意。每次他采下茉莉为我簪花时,都会对我说……”
“送君茉莉,愿君莫离。”
秋风阵阵,卷起地上散落的茉莉花瓣,轻抚着飘出很远很远。
恍若天地万物,也都在为她叹息。
第54章 上药
西风送寒, 斜阳残照。
赴江南赈灾的行伍即将启程。大家耽误不得,宋怀砚和宁祈便向沈莫离告别。
临走时,宁祈拉着沈莫离的手, 心里五味杂陈,哭得像个小花猫似的:“姐姐,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沈莫离看着她的小手, 无声莞尔。
她的这条命,是拿薛玉的余生换回来的。
她不会作践自己的命。
大家沿着开阔苍茫的昀江,一路缓步前行, 朝着缥缈的远方走去。在昀江之畔, 沈莫离停驻脚步,柔声道:
“我就送到这里了。愿你们一路顺风,此生长安。”
宁祈迟疑着问:“那你呢?”
“房子烧了, 总还能再建。今后……我会一直留在这里。
顿了顿,沈莫离又微微仰首, 看向天边的残阳, 目光似是悲楚, 似是释然:
“人生无处不相逢。若是有缘,我们总会再见。”
秋风凄寒,吹卷起她凌乱的青丝, 抚动着江畔毵毵的枯木,轻拂过那块血迹斑驳的墓碑。
望着二人沿江离去的背影,沈莫离轻叹一声,掉过身子, 目光遥遥地落在薛玉的坟冢上。
她会一直留在这里,守在这里。
画地为牢。
待数十年后, 或许坟冢已经不成样子,墓碑也不再明晰,世上再无人知晓此处的亡魂。
可她会永远记得。
他会永远站在她的记忆中,风华正茂,如玉如松。
待她守到垂垂老矣。
也算共白首。
*
由于宋成思派人刺杀一事,行伍在昀江一带耽误了不短的时日。为了能赶在深冬之前返回京城,行伍今后势必要倍道而行。
终于同宋君则他们汇合,宁祈心底也是放松了不少。
大家准备出行之时,宁祈又捧着糕点来到宋君则身边,讲述自己在天水村的所见所闻,一时兴致勃勃,讲得眉飞色舞,引得宋君则忍俊不禁。
只是她说得太过投入,也就没有注意到,身后那悄然靠近的玄色身影。
正同宋君则相谈甚欢之时,忽而有一道微冷的声线打断了她:“宁祈,我有事找你。”
宁祈被吓了一个激灵,手里拿着的糕点也应声跌落。她转头看向始作俑者,瞧见那张熟悉的面孔,有些气鼓鼓的:“你……”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宋怀砚一把捞了起来,如第一次准备出发那般,强硬地扯着她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只是这次,宁祈并没有像之前那般屈服。
她不停地挥手挣扎着,出口的声音格外愤懑:“宋怀砚,你松开……!”
少年面色沉冷,似乎不为所动。
见他这般无动于衷,宁祈气得更甚,索性蓄了全身的气力,一把将宋怀砚的手甩开,撇嘴不满道:“诶呀!我都让你松开了!”
话音落下,宋怀砚眉目微敛,这才顿住脚步。
他凝睇看着她生气的模样,只觉心底有一股微妙的躁意缓缓浮上。
她怎么就突然发脾气了?是因为宋君则吗?
就是因为他将她拉走,让她不能和她的君则哥哥待在一起了吗?
顿了顿,他只觉自己心尖的躁意,渐渐转化成了一股子没来由的火:
宋君则对她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他轻抿薄唇,面色又冷了几分,正欲对宁祈开口。
却听面前的少女怒声道:“我的糕点都洒啦!”
语毕,宋怀砚不由得沉默了须臾。
“?”
他朝方才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地面上确实落了几块糕点,跌入泥泞之中,一片碎渣。
而他的眼前,少女双手叉着腰,鼓起腮帮子,忿忿不平地盯着他。
宋怀砚:“……”
她难得发一次脾气,原来是因为这个。
宋怀砚看了她半天,有些被气笑了:“等到了江南,我补给你,可行?”
江南的糕点……
宁祈的一双杏眼亮了亮,有些忸怩地回答:“那倒也行……”
忽而想到什么,宁祈话锋一转,认真地问:“你不是找我有事吗?什么事情?”
一想到这个,她就有些不耐烦。
方才她和君则哥哥聊得好好的,这人就如此没眼色,非要过来打断他们。就算有事,这里跟了这么多侍从护卫,找他们就好了嘛,干嘛非要找她?
而且……她一过来就找宋君则,就是为了过会儿能顺理成章,直接和他同行。这小黑莲满腹坏水,在天水村还想着暗害莫离姐姐,她才不要再和他一起呢。
只是谁能料到,这小黑莲行事如此不按常理,一手就把她捞到他的马车前。
她只觉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宋怀砚抬眸盯着她,仿佛能看到她在想什么似的,蓦地轻笑了一声。
可再次开口时,他的神情倏然变得柔弱无害起来,语调也是极轻极缓:
“我肩上的伤有些深,还没好全,需要时时敷药。只是受伤一事,我未曾告诉旁人,也并不想让他们知晓,便只能麻烦你……”
肩上的伤。
嘶。
说来,这伤也是他为她挡箭时落下的。
只是……这小黑莲也有些奇怪了吧。宁祈忍不住开口问:“肩上的伤,你不是会上药吗?自己一个人也行啊……”
宋怀砚眼底翻涌上一层暗波,尾调微微拉长:“我怕疼,自己不敢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