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宁祈:“……”
装,又装。
宁祈想,他怕是同上次在天水村一样,借着他为她挡下的伤,挟恩图报来了。
可偏偏这小黑莲内里是个极有心机的。就算她知晓他的坏主意,也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罢了,他好歹是救回了自己的一条小命呢。
宁祈忍了忍,攥着双拳,默了良久,终于从牙缝里迸出来一句:“可以。”
*
宁祈跟着宋怀砚,不情不愿地上了他的马车。
确认周围人都不曾注意到这里后,宋怀砚将纱帘放下,而后将药瓶递给了宁祈。
所有帘子都已垂落,车厢内顿时一片昏暗,随着空气的隔绝,马车中甚至渐渐浮起一片闷热之意,无孔不入地渗进人的五感。
耳畔,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隐隐作响。
宁祈看着宋怀砚沉冷阴鸷的眸子,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她攥紧药瓶,率先开口:“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宋怀砚:“?”
他被她的话惊了一瞬,停顿须臾,才反应过来,她是要他把肩头露出来而已。
他薄唇紧抿如刃,轻抬右手,正要解衣。但余光瞥见相对而坐的少女,他忽而想到什么,眼底荡漾出一片狡黠的笑意。
“你帮我脱吧。”他如是道。
说着,他便往宁祈的方向靠了靠,又微微俯身,确保宁祈能够到自己的肩。
在这样的姿势下,宁祈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身影中,空间逼仄,威压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将她紧紧攒拥。
她被覆在阴影之中,犹如一只笼中的小雀儿。
甚至不用抬头,她便能看清他白皙的脖颈,凸起的锁骨。
距离缩短得太过突然,宁祈一时没反应过来,瞳孔骤缩,下意识地仰首,鼻尖不经意间,就这般擦过他的喉结。
宋怀砚停凝一瞬,目光耐人寻味地看向她。
“啊,我不是故意的……”宁祈喃喃道着歉。
她只觉周围的气息仿佛淬化成了一团火,蓦然间便将她的耳廓烫得通红。
“无妨,”宋怀砚的声音压低了些,“快上药罢。”
宁祈侧了侧身子,尽量避免同他距离太近。她平定心神,也不想延误时间,便鼓起勇气伸出手来,为他解衣。
行伍马上就要出发了。她得赶紧给他上好药,才有机会与宋君则同行。
她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于是她三下五除二地为他脱下外衣,露出肩头,却在看清他的伤口之时,不由得微微愣住。
“你……”宁祈看着他肩上的伤,目光是掩盖不住的惊讶,“宋怀砚,你之前没有包扎伤口吗?”
只见他苍白的肩头,血肉外翻,还沾在了他的里衣上,将雪白的衣衫浸得通红,触目惊心。
她将衣衫为他褪去,便好像把伤口再次撕裂开来,猩红的鲜血霎时蜿蜒而下。
可面前的少年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眼也不带眨的,仿佛没有痛觉似的。
“包扎……我很少包扎伤口,”宋怀砚想到什么,轻声答道,“不论如何,总也会长好的。”
“可你之前那么多伤……”
“习惯就好了。”宋怀砚出声打断了她,仿佛不愿提起这些。
这下,倒是换宁祈沉默了。
刚来到这里时,她总觉得这小黑莲不安好心,满腹算计,手染鲜血,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反派。
现在经历这么多,宁祈一一回想,发现宋怀砚的确是个大反派。
不过……是个有点可怜的大反派。
现在想来,他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可恨了。
不。
宁祈想到方才洒落一地的糕点,想到他数次打搅她找君则哥哥的好事,又默默在心里补充:
虽然不那么可恨,但还是很讨厌!
见她目光游离,一时失神,宋怀砚忍不住开口:“在想什么呢。”
他的声线低磁,很轻易地便能拢回宁祈的思绪。
宁祈未经思索,脱口而出:“在想你的事情……”
话还没说完,宁祈赶忙刹住话头,但已说出,又不好转移话题,便只好硬着头皮接道:
“放心吧,没、没骂你……”
宋怀砚:“……”
宋怀砚:“总之,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嘿,这小黑莲,还是一向惯会噎人。
宁祈悄悄瞥了他一眼,又默默在心里腹诽:哼,这次算是让你猜对了。
时间紧迫,她不欲再同他打辩儿,便也打开药瓶,开始细细为他上药。
怎料她还没动作,却见宋怀砚忽而轻挑纱帘,朝外低喝了一声:“起行!”
宁祈:“???”
第55章 古怪
宁祈:“???”
什么情况???这就走啦?!
她她她还没来得及找宋君则呢!
她杏眸瞠大了些, 惊愕地看向宋怀砚,却见后者放下纱帘,徐徐垂眸, 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随着他一声令下,众人业已准备完毕,马车缓缓前行。
江畔的小径略有些颠簸,她身形一个不稳当, 又晃悠悠地磕绊了下,摔在一旁的座榻上。
她“诶哟”了一声,忍不住蹙起秀眉, 艰难地直起腰背稳住身形, 不住地轻揉着自己刚才撞到的部位,轻嘶了口气。
正揉着,昏暗的余光中, 却见少年的面孔隐没在黑暗中,薄唇轻勾而起, 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
宁祈悟过来什么, 忍不住拍座而起:“宋怀砚!”
闻言, 宋怀砚抬眸看向她,唇边笑意不减。
“宋怀砚,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下令, 好看她冷不防磕绊的这一下!
少年的面色波澜不惊,在听到她这句话时,才有了微不可察的变化。但他的眉眼依旧是浸着笑的,那抹笑并不深, 像是浅浅的一层浮在目光上,为他狭长的双眸平添几分阴魅。
他含笑看向她, 不语。
他不回答,宁祈心里便更加窝火。
她攥紧双拳,咬牙想报复回去,可满腔的愤懑攒聚而来,凝在手边,却也终究只是无可奈何,只能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宋怀砚身形微微一晃,漆黑的睫羽扑簌了下。
就在宁祈想再次质问他时,他忽而轻声开口,打断了她:“疼。”
宁祈不解:“什么?”
“……疼,”宋怀砚伸手抚上右肩的伤,似是吃痛一瞬,“你推我那下,肩上的伤……好疼。”
他咬字很轻,哀哀可怜,眉宇似是因痛楚而蹙起,眸底荡漾开一片泛红的水波。
宁祈:“?”
她下手有那么重吗?
她正要开口,但余光瞥见他肩头触目惊心的狰狞伤痕,默了默,还是把话茬都咽了回去。
总也不能是演的吧……
宁祈耸了耸脸颊,杏眸亮了亮,目光同他的视线对上。
她无奈地轻叹一声,最终还是想道:罢了。
自己不必同他一个病秧子计较。
她将衣裳简单整理一番,随后开始为他上药。
宋怀砚悄然看向她,阴潮的目光几乎黏在她的身上,眸底狡黠的水色愈发深了。
*
行伍离开昭阳道,马车朝着江南十二城徐徐前行。
宁祈同宋怀砚坐在一辆马车上,本是极不情愿的。起先的几日,她总在不断地寻找时机,想摆脱这小黑莲,但宋怀砚总是黏着她,要她给自己上药。
无奈,她不得不依。
经此一遭,从朝阳道至江南颂城,她便和宋怀砚同乘了整程。
虽然磕磕绊绊在所难免,一路拌嘴,她也总能被宋怀砚气到,但这一程下来,总归,她忽而觉着环玉有时候说的也不错。
比如,这小黑莲的确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起码……他对她应当也没什么坏心思。
宁祈想,这小黑莲平日里是有些讨厌,但人倒是还不错,且多次相救于她。他在宫中孤苦无依,大家都瞧不上他,不愿意和他来往。
虽然说她并不喜欢他,但起码也可以发发善心,同他做个朋友还是可以的嘛。
只是在马车上的这一程,宁祈还是遇到了些古怪的事情。
马车行进的时间颇久,她平日里又是个极嗜睡的,难免拢着毯子就在座榻上沉沉睡去。
深秋入冬的时节,南方虽不算严寒,但风到底还是冷岑岑的。突然席卷而来的风裹挟着凉意,透过纱帘扬起的缝隙涌来,熨帖在宁祈的身上。
宁祈脊背一麻,自梦中惊醒,不由得瑟缩了下。
却并不只是因为寒冷。
——阖目之时,她分明什么都看不到,却感觉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极其阴沉,极具压迫,仿佛要将她牢牢地钉在座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