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可他比谁都清楚,仅靠一个赈灾,根本不足以扭转宋昭数十年的嫌恶与冷落,不足以让他如此之快便成为太子。
但宋昭竟然就这般立下立储诏书,速度堪称草率。
甚至……在旨意下达的第一天,便急着安排太子妃之事,希望有人余生长伴着他。
根本不像是单纯的立储。
倒像是……
宋怀砚倒吸一口凉气,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可置信。但他还未深思,宋昭的声音便再次打断了他:
“谢家长女精通文墨,仪静体闲;沈家长女雪胎梅骨,蕙质兰心,俱为京城赞誉,也都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怀砚,不知你可否有意?”
宁祈竖起耳朵,目光忍不住错愕了几分。
这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刚下完立储的旨意,便要给他选太子妃,还个个都是京城声名远扬的名门闺秀,这小黑莲命也太好了吧?
啧啧啧。
也不知道宋怀砚会选谁。
论及吃瓜这件事,宁祈从来都是站在第一线的。这话题令她顿时来了精神,又挪步往前凑了凑,期待着宋怀砚的回答。
可宋怀砚的声音,迟迟未曾响起。
那玄色的背影伫立原地,如同一尊散发着冷意的石像,沉甸甸的气息蔓延开来,却未曾被世俗惊扰丝毫。
唯有衣尾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着,才为他添上几分活泛之意。
见他不答,宋昭忍不住再问:“怀砚?孤问你呢,你可有属意的人选?”
这次,身前的那片玄衣终于有了动静。
宁祈又好奇地往前挪了两步,急切地想听到宋怀砚的答复。
视野之中,宋怀砚稍稍侧身,玄色衣摆随着他的动作翻卷一瞬,烫金暗纹在斜照的阳光下,折射出明澈的光辉。
他淡淡回眸,目光无悲无喜地看了她一眼。
辨别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正伸脖子准备吃瓜的宁祈,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瑟缩了下。
???
不是,皇帝不是在问他太子妃的事情吗?
这个时候,他看她做什么???
宁祈下意识地缩脖子后退两步,还没全然反应过来,玄衣少年已然收回了视线。
他朝宋昭恭敬行礼,温声回答:“未曾。”
——他竟然都否认了。
宁祈在心里暗自感慨一声,心底又生出些许疑惑来。
这素来心思深沉的黑莲花,又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见他否认,宋昭微叹一声,似有惋惜,连满堂朝臣的神情都变的耐人寻味起来。
但宋昭也并无为难他的意思,只是道:“也好。太子妃是今后常伴你一生之人,是该再好好斟酌一番。不过依孤来看,也不用拖的太晚了。”
“选太子妃一事,可以尽快安排了。”
第62章 诅咒
交代完之后的事情, 朝会很快便散去,众臣三两成群结伴离开,宁祈和宋怀砚顺路, 便自然而然地走至一处,相伴着回到各自的宫殿。
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宁祈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宋怀砚的神色,还是难捺心中好奇, 忍不住开口:“喂,宋怀砚。”
话音入耳,身侧的宋怀砚步速放缓, 眉眼微垂, 嗓音较之前温和了许多:“何事?”
宁祈笑眯眯地凑到他的耳畔,一脸的八卦:“宋怀砚呀宋怀砚,你也太挑拣了些吧, 这谢娘子和沈娘子都是京城一等一的佳人,这你都不情愿, 可真是错过了大好的姻缘……”
话还未说完, 她只觉自己周身的气温陡然降了几分, 忽而泛起的冷意令她脊背发寒。
这气氛,怎么突然有些不对劲呢……
她下意识地止了话头,便见身侧的少年不知何时停住步伐, 朝她的方向侧了过来,一贯阴沉的眉眼此刻更是如同淬了冰雪,寒气逼人。
身量宽阔的少年,投下的身影如同织起一片细密的天罗地网, 将她紧紧笼罩其中,而那双漆沉的凤眸里, 只倒映着她一人的影子。
宁祈没来由地喉间一窒,突然说不出话来。
宋怀砚盯着她的眉眼,继而启唇,语气不知为何,沉了几分:“一等一的佳人,大好的姻缘……你是觉得我同她们当真相配么?”
“阿祈,你便是这样想的?”
???
她为何不能这样想呢?
宁祈被问得有些发懵,再次开口时,嗓音却也渐渐没了底气:“不、不然呢……我觉得大家也都是这样想的啊……”
“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情,”宋怀砚的视线未曾从她身上移开丝毫,接着道,“只是事到如今,连你也这样以为,倒让我颇感意外。”
从前多日朝夕相处,他也曾有意同她迂回多次,试探她的真心抑或是假意。但这么多次的亲密接触,生死相护,她甚至还是不明白他的心意。
事到如今,难道她还在伪装?
还未深思,宋怀砚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历经多事,他早已明白,身边的宁祈早已不是上辈子所谓的长宁郡主,她只是“宁祈”而已。
重生之法抑或是魂穿之术,椑官野史中不乏记载,更何况他自己亦是重活一世,对此也大可相信。
他不清楚宁祈为何会来到这里,也不明白她来此究竟是有何目的,但这些都不会成为他前路的阻碍。既然宁祈不是上辈子处处迫害他的长宁郡主,那么她便没有除掉他的动机,也没有蓄意伪装的理由。
唯一的解释就是……
宋怀砚轻叹一声,清了清嗓子,语气噙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无奈:“阿祈,你于感情一事,未免有些太过愚钝。”
???
宁祈惊愕一瞬:“啊?”
不是,好端端的,小黑莲干嘛说她笨呢?
还说是感情一事,她也没跟谁有什么感情上的进展呀,“愚笨”这个字眼怎么就落到她头上了?
她气鼓鼓地耸起双颊,正要还嘴,身侧的玄衣少年却先她一步回过身子,迈步往前走去。
根本没给她留一丝开口的缝隙。
一腔怒火还没发泄便扑了个空,宁祈心中愈发气闷,却也无从发作,只好跺着小脚跟了上去。
二人还未走出多远,甫一拐角,却又好巧不巧地撞见了位老熟人。
——正是宋成思。
他衣衫破旧,墨发散乱,浑身上下全无华饰,被刑部众人看押着往前走,每一步都虚浮着不着地,犹如失了魂儿似的。
看来,他是被削籍抄宫,正准备押送流放。
这宋成思怙恶不悛,不顾一丝手足情谊,多次险些要了她同宋怀砚的命。如今看到恶有恶报,宁祈心中还是颇为畅快。
为给刑部让路,宋怀砚侧身在宫道一畔驻足,宁祈也跟着停下脚步,站在他的身边。
宋怀砚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宋成思的身上,若有所思。
一行人渐趋逼近,被押送的宋成思瞧见了路边的二人,却像是陡然找回了自己的魂,蓦地拉长嗓子尖叫几声,挣扎着朝宋怀砚这边挤了过去。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宋成思便先一步扑倒在宋怀砚身前,双手紧紧攥住他玄色的衣摆,犹如鬼门关前徘徊的游魂抓住了自己的生机一般,死命不松手。
“皇弟……从前种种,是阿兄不对,阿兄知道错了……怀砚,你可否向父皇求求情,饶过阿兄这次……”
他愈说愈激烈,声泪俱下,肆意流淌的泪水沾染上他的发丝,一绺一绺地搭在额间,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宋怀砚颔首,瞧见他攥着自己的衣摆,眉心微微蹙起,默不作声地后退两步,同他拉开距离。
随兵反应过来,忙上前将其桎梏,却被宋成思大叫着再次推开。他用脏污的手拽住宋怀砚,语调愈发凄楚可怜:
“岭川穷山恶水,无故惨死之人不计其数,阿兄不想被流放到那里啊……”
“皇弟,你我乃深宫手足,自小相依为命,你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兄去死,你不能啊!”
这个时候,他竟有脸论起手足亲情了。
宁祈恨不得对他翻个白眼,心中愈发唏嘘。这宋成思从前对宋怀砚下狠手的时候,可从来不曾心软半分。兄弟阋墙,堪称深仇大恨,他竟还敢向宋怀砚求情。
依照小黑莲的性子,没直接砍死他就不错了。
果不其然,哀楚的话音落入耳中,宋怀砚却显然不吃这一套。他再次迈开步子,似是嫌恶什么脏东西一般,将自己整洁的衣摆从宋成思手中抽离出去。
他凤眸冷冽,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成思,唇角浸淫一抹散漫的笑:
“阿兄哪里的话。你我之间,何曾有过兄弟情谊?”
话音落下,宋成思双手顿住,佝偻的身躯猛然一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