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我说,”宋怀砚唇角含笑,“你若是嫁了我,成为东宫太子妃,今后便再无人敢欺辱你,你也可以享尽一生荣华富贵。”
  听着他的话,宁祈又忍不住想起方才的情景。
  其实宋怀砚说的不错,纵使她是身负万千宠爱的郡主,也总有陷入困境的时候。可不管是在深宫中,还是在天水河畔,抑或是在方才的城楼之下,只要他在身边,她便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他的确能给她一生平安。
  宁祈纤长的睫羽在火光中细细扑簌着。
  换作从前,若是问她要不要嫁给小黑莲,她肯定第一个不同意。
  可是如今,她竟然第一次,心生动摇。
  她总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宁祈勉力平定气息,心跳却愈发急促起来。
  宋怀砚颔首凝望着她,不知在暗忖着什么,又道:“你知道么,段恒也有一位正妻,正是贺氏的嫡女。贺氏曾经也算煊赫世家,风头无两,嫡女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迫于家族利益,却不得已嫁给了段恒。”
  “段恒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方才也有所见识。原本为了两家的面子,段夫人也忍了,可谁知贺氏落魄后失了倚仗,段恒也愈发变本加厉起来,不仅夜夜留宿烟雨楼,还曾肆无忌惮地凌辱她,据我所知,段夫人身上而是新伤累旧疤呢……”
  一听到“新伤累旧疤”,宁祈便浑身瑟缩了下,神情错愕:“啊……都这样了,干嘛不和离呢……”
  宋怀砚道:“政治联姻牵扯利益诸多,又岂是想散便能散的?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顿了顿,又说道:“曾经有一位宣阳郡主,也是你一样的年纪,被来访的大凉王子看上,不得已远嫁大凉。大凉是什么地方?风沙遍天,族人凶蛮,王子更是残虐成性,豢养多位宠妾。郡主不得已嫁给他成为名义上的夫人,其实饱受折磨和欺辱,日日哭泣,最终客死他乡……”
  “还有……”
  他说的直白,描述得更是骇人,吓得宁祈一张小脸惨白惨白,忙伸手捂住他的唇:“你不要说了!”
  宋怀砚微微偏头,顺了她的意。
  宁祈沉吟须臾,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就算我现在不嫁,过几年迫于利益,也要嫁给别人吗……”
  宋怀砚纠正她:“也许不用过两年,可能就是过一阵子呢。”
  宁祈有些没好气:“你、你这明明是在威胁我……”
  “怎么算是威胁呢?阿祈,你不妨把它当作一笔交易,”宋怀砚轻声说道,似是循循善诱,“我只要你的人,你嫁来东宫便好,而你嫁给我,便可以免去未知的变数,免去所有担惊受怕的日子……这笔交易对你而言,不算亏。
  “更重要的是,我可以给你一世平安。”
  听了他的话,宁祈心神恍惚,似有斟酌。
  良久后,才试探着来了一句:“真的、真的只是一笔交易吗?”
  “怎么,”宋怀砚眉梢微挑,“你不敢?”
  许是锣鼓喧天,影响人的判断,许是方才的话令她心生畏惧,又许是面前的少年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如此清隽出尘,勾魂摄魄,触动了她的心念。
  宁祈没怎么思考,便双手叉腰,不甘示弱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嫁就嫁!”
  第70章 变故
  夜色漆沉, 星罗棋布。
  毓灵殿内,宁祈瘫倒在床榻上,脑袋埋在被褥中, 满脸的悔恨之色。
  天杀的,她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赐婚!
  宁祈想,人果然还是不要在晚上做决定,尤其是在那般繁华热烈的晚上。都怪街坊内华灯初上, 眩得人眼花,又把这小黑莲衬得那般好看……
  真是造孽啊。
  宁祈双手紧攥被褥,将光滑的布料捏出层叠的褶皱来。正哀哀叹息着, 腰侧的环玉又来了一句:“宁祈, 真不愧是你啊!今日你一答应婚事,宋怀砚对你的好感度已经上升到百分之九十六了!”
  宁祈毫不留情地反刀:“你觉得我笑的出来吗?”
  话音落下,她也不由得陷入思忖中, 然而这次,却并不是为数值可观的好感度而感慨。
  百分之九十六……宁祈心中隐隐疑惑:这小黑莲都已经袒露了心迹, 也用尽心计和手段要娶她。都到这个地步了, 他对她的好感度为何只停留在这里?
  不过也是, 这小黑莲的经历如此复杂,平日里一向是个善于谋算的,心思深沉的紧。要他为一个人完全卸下心防, 恐怕也不容易。
  想到这里,宁祈心中更加郁闷了。
  小黑莲对她的好感度这么高,她也没了在这个世界躺平的希望;可好感度又迟迟不到一百,她也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不上不下的, 让人难办。
  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咯。
  *
  据传,得知宁祈同意婚事的消息后, 景皇在龙霄殿内大为欣喜,当即托礼部敲定了最近的吉日,而后在拟订的圣旨上盖了章。
  圣旨传到毓灵殿时,宁祈正在给宝福穿上自己亲制的小棉袄。
  这小犬虽生得肥圆可爱,却是个格外娇气的,热不得也冻不得。如今已至寒冬腊月,京城虽也没落儿一场雪,却也是冷得教人牙齿打颤。宁祈格外宠这宝福,便难得亲自学一回针线,给它缝了个大红色的棉袄。
  宫里的大太监将圣旨带来,瞧见这幅景象,也赶紧上前奉承:“好事将近,这红色不仅衬郡主的爱犬,也显得喜庆极了呢。”
  宁祈只好笑着回应了一句。
  可待宣读完圣旨后,宁祈又是一惊:
  圣旨上说……正月开年便成婚……?!
  可如今已入腊月,景皇竟这般着急?!
  看来,再有一个多月,自己便要搬到东宫和那小黑莲一起了。
  想想就很欲哭无泪啊!
  而另一边,消息传到东宫之时,堪堪接过圣旨的宋怀砚亦是难掩心中惊诧,一贯沉寂的面色掀起层叠的波澜。
  婚事提前了些,宁祈可以早早嫁入东宫,他自然甚是满意。可宫中婚事一向繁琐,更遑论册立太子妃这等大事,别的礼仪不说,就连绣制婚服也至少要两个月。
  宋昭这般匆忙,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敷衍么?
  可宋怀砚觉得,事情似乎并非如此。
  自从他重生以来,宋昭对他的态度便截然不同。宋昭早早地将他从冷宫接出来,又因一件小功便将他立为储君,他才入主东宫没多久,宋昭便又急着为他选妃,敲定以后同他厮守终生的人选。
  如今,又这般着急地定下婚事。
  宋昭对他这般好,好到超出了所有的皇子,好到他有时候恍惚觉得,如今的父皇好似换了一个人。
  而面对宋昭如今的行为,多日前,宋怀砚心底那个荒唐的猜测再次浮现出来——
  宋昭对他的好,就像是一种拼命的补偿,就像是……像是要急着安排好他的余生,像是准备把天下都托付给他,让自己周围的一切都有了妥帖的归宿。
  那么之后呢?宋昭呢?
  宋怀砚不敢细想下去。
  他叹息一声,目光再次落在那圣旨之上,其上是宋怀砚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迹,属于他父皇的。
  廊檐下,冷风肆意地侵袭而来,吹卷起宋怀砚玄色的衣袂。生平第一次,他忽而觉得自己对父皇的情感是这般复杂。
  上辈子,宋昭是对他最冷漠的人,是他余生罪恶的始作俑者。他失去自己的母妃,被囚禁在冷宫之中,被所有低贱的下人欺辱,被世人瞧不起,夺取帝位后又被天下唾弃……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拜他的父皇所赐。
  因此宋怀砚恨透了他,无数次想要亲手杀了他,后来宋怀砚的确也这般做了。他伪装得谨小慎微,博取世人的同情,一步步攀上高位。手握权势后,他找准时机便起兵反叛,最后在昭明台之上,他大笑着给自己的父皇递去一杯毒酒。
  那个时候,父皇饮下毒酒时,又是怎样的神情?
  时间太过久远,宋怀砚早已记不清了。可时光重来,又活一世,面对这样的宋昭,他却莫名地有些心痛。
  他无疑是恨宋昭的。
  可除此之外呢?
  寒风打飐儿再次袭来,宋怀砚漆黑的睫羽也在风中细细颤抖着。许是寒冷打断了思绪,他没有再深想下去。
  步入殿内之前,他心念微动,回眸朝外望了过去。
  天色阴沉,不见阳光,整个皇宫都好似被笼罩在浓墨之中,碧瓦朱薨都沾染上一层淡淡的哀色,像是一场空待的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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