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又似是风雨欲来之兆。
  *
  天启一十三年隆冬,万物凋零,严寒不能出。适时,天子忽而染疾,病来如山倒,甚至无法下榻。
  东宫之中,听到小太监禀报消息时,宋怀砚正在亲自给宁祈挑选嫁衣的绣线,手中还摩挲着那另一半光泽莹润的碎玉。
  小太监禀报完,见宋怀砚没什么反应,又试探着问:“太子殿下……您要不要去龙霄殿瞧瞧?”
  话音落下,宋怀砚慵慵恹恹地掀起眼帘,眸光冷沉。
  小太监这才知晓,自己说错话了,便赶忙打圆场:“不过陛下正在病中,也不便叨扰,想必殿下时常挂念着,陛下也能知晓您的心意。”
  宋怀砚眉目微敛,不置可否,须臾后才道:“孤知晓了,退下吧。”
  待小太监离开后,宋怀砚看着空荡荡的居室,忽而没来由地有些心躁。
  他知晓变故将来,却没想到变故会来得这般快。转瞬之间,一位血气方刚的帝王竟成了生命垂危的半死人。
  不过他并非正人君子,而是前世杀亲夺位的恣睢乱臣。他的恨一向是沾染鲜血,恨入骨髓。
  宋昭曾亲手害死了他的母妃,又亲手将他推入万丈深渊。即使这辈子他待他再好又能如何?
  他这样的人,本就不会有半分的心软。
  更遑论对自己的仇人。
  第71章 心刺
  他这样的人, 本就不会有半分的心软。
  更遑论对自己的仇人。
  眼下天子病危,朝廷局势动荡,他更应该思考的是宁祈的安危, 以及如何面对接下来的风雨。
  至于他的父皇么。
  是生是死,或许都与他再无干系了。
  *
  宋昭病重在榻,积累政事颇多,宋怀砚又是堪堪册立的储君。这段时日, 京中的政事便都交由东宫处理。
  天子性命关乎一个朝代的安稳,自从宋昭染疾以来,京中颇有些人人自危的意味, 宫中也不再似从前那般活泛,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山崩倾颓的沉重感。
  除了宋怀砚,宫中的几位公主皇子们都时常守在宋昭榻前。宁祈原也想多去瞧瞧,但自己到底是个侄女, 册太子妃之事也还未落定,不便同皇子公主们一样往天子跟前挤, 便也只好在毓灵殿内等着消息。
  久而久之, 宁祈身边也没个作伴儿的人了。
  其实关于侍疾一事, 宁祈心底也颇有些疑惑。宋昭对宋怀砚有多好,她也是有所见识的,可自宋昭病重以来, 宋怀砚却一眼也没去瞧过。
  他好歹也还是当朝太子呢,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吧?
  宁祈想不明白,便只好叹息一声。此刻她手中端着一碗人参炖乌骨鸡,正是准备给宋昭送去的。
  虽侍疾不便, 但时常送些补品也是没问题的。
  毓灵殿距龙霄殿并不算太近,其间恰隔着一片松云水榭。她正绕过水榭往前走, 忽而听身后传来一道清磁的声线:“阿祈?”
  宁祈转头看过去。
  来人无他,正是宋怀砚。
  宁祈眼底微微一亮。算算时日,从定下婚约以来,她也有好些天没见宋怀砚了,少年玄衣墨发,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凤眸间却噙了一股子意味不明的阴翳来。
  他朝她迈过来,目光落在她提着的木盒上:“这是要给父皇送去的?”
  宁祈点了点头:“是啊……我好歹也要唤陛下一声姑父,肯定是要时常去瞧瞧的。”
  说到这里,先前的疑惑再次浮现出来。她看向身前的少年,直截了当地问:“喂,话说你好歹也是陛下的儿子,亲封的储君,怎么也不去看看?”
  话音落下,宋怀砚睫羽微颤,眸中的晦暗之色愈发浓重了些。
  他稳住呼吸,轻声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孤自有打算。”
  嘿?这小黑莲还傲慢起来了?
  宁祈心底有些没好气。她鼓了鼓双颊,抬高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些:“宋怀砚,如今重病的可是你的父皇,于情于理都应该由你在跟前侍疾。眼下满皇宫人都在为此事操心,偏偏就你一个人不去,父皇会怎么想你?事情若是传开了,满京城的人又会怎么想你……”
  她忽而双手叉腰,絮絮叨叨个不停。宋怀砚眉梢微挑,眼底不自觉地晕开一抹浅笑:这宁祈从前一向喜欢躲着他,也不喜同他讲话,今日怎么还变得啰嗦起来了?
  而瞥见宋怀砚的神情后,宁祈愈发觉得令人捉摸不透了。
  她刚才没看错吧?
  宋怀砚居然在笑?他居然还笑?!
  他知不知道,若是这件事闹大了,全天下的人都会误解他,指摘他,以为他是个冷血寡情的人呢!
  她心中更加愤懑,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可正要接着说些什么时,宋怀砚却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她:
  “阿祈,天下人怎么想与我无关。最重要的是,你会怎么想。
  “那么你呢,你当真会觉得我是这般冷血寡情之人么?”
  这话倒是将宁祈给问住了。
  是啊,她怎么想宋怀砚呢?
  从前她惧怕他,费尽心思躲着他,除了不想回去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无心无情、冷酷狡诈的人。
  她怕一接近他,完成不了攻略任务不说,头一个便会搭上自己的小命。
  可是现在呢?
  她当然知晓他心思缜密,睚眦必报,可她愈发了解他这个人,愈发知晓他的过往,便也知晓他并非全然是那样的人。
  他当然有最偏执的恨,却也有最浓烈的爱。
  而现在,她也并不希望天下人误解他。
  宁祈拢回思绪,可面对宋怀砚,她也不知该从何回答。
  想了想,索性便也不回答他的话,而是用尽力气拽着他的衣袖,带着他一齐往前走:“不管怎么样,你今日都得同我一起去!”
  没给宋怀砚丝毫反应的机会。
  后者被她扯了一个踉跄,望着她清丽的背影,浓黑摇曳的青丝,微微失神。
  水榭清冷岑寂,空中传来了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声,不知是属于谁的。
  少年终是跟了上去,接过了她手中的木盒,一同迈步朝龙霄殿走去。
  *
  到了龙霄殿外,二人侧耳听着殿内声响,心中各有考量。
  宁祈指着宋怀砚手中的木盒:“现在是个好机会,你单独进去瞧瞧吧。”
  宋怀砚摇了摇头:“你同我一起去。”
  “你今日怎么油盐不进呢?”宁祈耸耸双颊,“要去也只能是你去。”
  “不行,”宋怀砚执拗起来了,“要么不去,要么我们一起去。”
  “你去。”
  “一起去。”
  “……”
  宁祈实在想不明白小黑莲今日是怎么了。他平日里不是一向精于谋划、算无遗策吗?天子重病太子侍疾的道理,连她这种不谙政事的人都知晓,他今日怎么就非要钻牛角尖呢?
  她有些着急,气鼓鼓地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宋昭跟前的小太监忽而朝这边蹚步过来,朝着二人恭顺一礼:
  “参见太子、郡主。得知二位殿下一同前来,陛下心中甚慰。只是陛下有令,要单独召见太子殿下,还请郡主稍等片刻。”
  说着,又在宋怀砚面前做出“请”的姿势:“太子殿下,这边请。”
  老天,难道他们在这儿的争执竟然让宋昭给听见了吗?
  宁祈心中一惊,但旋即又面上大悦。她看向身侧的宋怀砚,唇边浮现出一抹胜利的笑:“快去吧,我的好太子殿下。”
  宋怀砚:“……”
  无奈,他只好跟着小太监走了过去。
  堪堪迈出几步,想到什么,他又回眸看向宁祈,温声叮嘱:“你就在这里等我,莫要乱跑。若是殿内发生什么动静,都不要惊慌,等我回来。”
  不就是去瞧瞧宋昭么,有必要这样交代么?搞得像是去单刀赴会见仇人一样。
  宁祈不明所以,便也只好点头应了句“好”。
  见她答应,宋怀砚这才收回目光,又对身侧的小太监吩咐道:“郡主体寒,记得教人给郡主添件寒衣。”
  “诺。”太监赶忙应下。
  *
  跟着小太监,宋怀砚步入了龙霄殿。
  龙霄殿是宋怀砚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前世数十年腥风血雨、爱恨交织,他都是在这里独自度过,默默啮咬着岁月从掌中流逝的孤寂。
  不过自重生以来,出于对他这位父皇的恨意,除了宋昭亲自召见,他极少主动前来此处。
  殿内宽阔恢宏,他走过漫长的夹道,长靴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扫过四周,细数着熟悉的装潢,仿佛是在细数前世的光阴与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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