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众臣以为是叛军袭来,霎时面色苍白,不敢出声,就在这时,侍卫统领忽而激动地上前禀报,语调高昂:“陛下!是援军来了!”
宋怀砚面不改色,只是将手中的虎符攥紧了些,对此似乎早有预料。
他是何等思虑缜密之人,早在宋成思被流放岭川、向他说出那般恶毒的诅咒之时,他便早已预料到这一天了。
如今先帝驾崩,朝局动荡,这自然是宋成思夺得帝权的最好时机。
可宋成思显然远远低估了他这位皇弟的手段。宋怀砚早知他会反,在祭天之前便在城门外秘密布下三万大军,只待宋成思乖乖前来,瓮中捉鳖。
远处援军已来,重甲击地尘土飞扬,其余将士早已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届时,宋成思他们将无处可逃。
士兵们一齐涌来,宋怀砚自祭坛徐徐走下,卸下衮服换上玄色轻铠,登马而上。
他举起手中的虎符,黑沉沉的将士们齐齐震声喊道:“陛下万岁!”
宋怀砚率马在前,朝叛军的方向下达进攻的命令。
冷风席卷,山雾清寒,他听着众人一声声高呼万岁,看着所有人激扬踊跃地拥护着他,还是不由得恍惚一瞬。
上辈子,他手染鲜血无恶不做,亲自率军谋反,弑父杀兄,才有了至高无上的帝位。
这辈子,他却要亲自御驾杀敌,竭尽所能守住一个少女,守住一个朝代,守住天下百姓的安宁。
第78章 尾声·生死
金庭山下, 戎马飞扬。
残阳如血,自天边撕扯出千万道黯红色的光,一一映照在军士们身上, 将他们的金甲盾牌勾勒出一层血边。
飞鸿盘旋,叫声如泣如诉。
数不清杀了有多少个叛军,宋怀砚的视线也渐而有些模糊,只记得原本贫瘠枯黄的尘灰地上, 渐而被一片苍茫死寂的血红所覆盖。
里外夹击,叛军节节败退,只待两路军马将叛军逼退到金庭山北面夹道, 便可一举歼灭。
拿下此战, 他护住这个朝代,稳住天下民心,便再无威胁。
待宋成思死去, 他此生最后的恨意,也终于该有个了结了。
夕阳残光映照在少年帝王冷峻的面孔上, 他御着高大威武的黑马, 薄唇紧抿, 凤眸冷冽,周身杀意肆意席卷。
他指挥着将士们继续进发,而后拽紧缰绳, 正要跟上前去。
就在这时。
伴随着一阵血腥气袭来,剑云忽而驾马而上,来到宋怀砚身侧,神情是难以掩盖的惊慌:
“陛下, 信使卫来报,娘娘……娘娘她不见了!”
!
剑云话说的磕磕绊绊, 语气虚浮,却又好似在空中凝成了一柄锋锐的利刃,径直插入宋怀砚的心头。
高马之上,少年帝王身形微晃,只觉心跳忽而停了一拍。
顿了顿,这才又缓声启唇:“你拿着孤的印信,去前方寻陆将军,让他及时部署好一切。”
他面色沉静非常,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的波澜,唯有紧密扑簌着的睫羽和不停颤抖着的双手,昭示着他此刻的慌乱。
说完,还不待剑云反应,他便迅速掉过头来,孤身纵马,朝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
残阳仍孤落落的挂在天上,却又好似即将沉没在远山之中,最后的一片光亮也几乎要被吞噬殆尽。
龙霄殿内,数十位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一个个皆是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亦不敢抬头看向皇座上的玄衣帝王。
他们已经跪了有一个时辰了,可陛下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只言不发,让人丝毫捉摸不透。
直到殿门再次被人推开,宋怀砚这才有了些动静。
他苍白的指端摩挲着腰间的碎玉,抬眸看向进殿的剑云:“查出来了么?”
“回禀陛下,”剑云跪地禀报,“娘娘是在宫门前消失的,现今……现今仍不知去向。只是侍卫赶来时便看到所有的宫人们昏倒在偏殿,太医那边也查清了,他们方才中的正是西域的槐安迷香。”
槐安迷香,世间难求,据说其无色无味,只飘出轻轻的一缕,便足以迷倒一位正值壮年的男子。
宋怀砚倒是没想到,他这位好皇兄还有这等手段。
他阖了阖眼,又问:“线索断在哪里?”
剑云忙道:“就在宫门处,旁的再无线索了,只怕是……”
只怕是,早已被宋成思那帮人劫出城外了。
剑云小心翼翼地觑着宋怀砚的神情,又忙不迭将一件银簪子递了上去:“宫门前,只剩下了这个……”
宋怀砚接了过去,眸光也渐渐黯淡下来。手中这件簪子正是他前些日子特地送给宁祈的,他再熟悉不过了。
皇座之上,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将簪子紧紧攥住,锐利的尾端将他的掌心刺破,刺得鲜血淋漓,他似乎也毫无所察。
蓦地,他曳着玄衣陡然起身,沉声喝道:“一帮废物!”
满殿的宫人们随之一颤:“陛下……陛下饶命!”
宋怀砚难抑怒火,下意识地想要处死这些没护好宁祈的宫人。上辈子,他一贯是这样做的。
可是正欲发作时,他停凝须臾,忽而想到,宁祈最讨厌残戾嗜杀的人了。
她曾说她畏惧尸体,畏惧鲜血,畏惧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无情人。
思绪淡淡地飘出很远,又渐而拢回。宋怀砚看着地上战战兢兢的众人,竭力稳住呼吸,最终只是说道:
“都下去吧。”
片刻之间,龙霄殿内便只剩下宋怀砚一人。
他稍稍侧目,朝窗外望过去。日头早已沉下,天幕之上只剩下一弯清冷的弦月,月光霏微如霜,裹挟着寒意静谧流淌。
他忽而想起前世,在他生命的尽头,龙霄殿内也是这般孤寂,外头也是这样岑冷的月光。
他已孤苦一世,绝望一生,这辈子,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他不能。
宋怀砚想。
这个时候,宁祈怕是比他还要无助,还要绝望。她一定还在等着他。
夜色如墨,少年帝王悄然迈步而出,命人备马,亲自去寻她。
马蹄在月下狂奔,他只率了寥寥几个护卫,寻遍京城街坊,寻遍城外郊原。
夜间风寒,弥漫着的清雾将他的玄衣渐渐濡湿,少年仍不知疲倦,一遍一遍地追寻着。
可是什么都没有。
天地之间,竟好似一瞬间没了她的踪迹。
遍寻一夜,直到天幕将亮,皇宫之上是一片凄寒的冷白,淡得好似山野间的白霜,将皇城密不透风地覆着。
宋怀砚驾马回到宫门前,心中一阵绝望悲戚,只觉得全身无力,险些自马上栽倒。
这时,在门下守着的剑云走上前来,支支吾吾,不知要说些什么。
宋怀砚不耐地问:“有何消息?”
剑云拱手禀报:“陛下……方才宫门上落了一支箭,其上是叛军留着的几行小字,说是娘娘现今被挟持在金庭山崖边……”
不等剑云说完,宋怀砚似是松了一口气:“孤这就过去。”
“陛下!”剑云赶忙扯住宋怀砚的衣袖,颤声补充:“上面还说……说……说只能您一人前去,军士不得跟随,否则就要杀死娘娘!这……这分明是要您拿命去换啊!”
说着,剑云忙不迭将信条塞给宋怀砚,后者伸手接过,微眯凤眸看过去。
其上的确是宋成思的亲笔字迹,宋怀砚认得清楚。
孤身前去……
宋怀砚自嘲了两声。他以为宋成思率军谋反是自投罗网,是瓮中之鳖,不料宋成思打的是这等主意。
看来,宋成思的确是厌恶透了他。自小在深宫中欺辱他多年,不惜代价在宫外刺杀他,被流放时还要对他下那般恶毒的诅咒。
如今,哪怕丢掉两万兵马,哪怕在悬崖之畔走投无路,丢掉自己的性命。
宋成思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晨雾笼罩下,宋怀砚将信条收起,深叹了一口气,转而对剑云道:“宫中所有心腹,孤最信你。孤此去一程也不知能不能回来。崔相为人清正,若孤迟迟未归,朝中事宜便暂交由他处理。
“如若……如若孤回不来了,便将这帝王玺交给昭王吧。有他在,定能护住这天下盛世。”
昭王,便是他那位光风霁月的皇兄,宋君则。
想来,如若没有他,他的这位皇兄也该是一位千古明君,流芳百世。
这话,倒像是在托终了。
剑云明白他的意思,也知晓他这位主子若是下定了决心,那是九牛也拉不回转的。
可他仍不舍地拽住宋怀砚的袖子,声泪俱下:“陛下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