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单薄的她跪在灵堂前,守了七日。
  他没有资格陪她跪,只能在身后陪着她。
  她没有哭没有闹,会乖乖接过他递上的食物,也会好好休息,只是眼里再也没有了光。
  一夜间,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而在白长老火化那日,她斩断了一头及腰长发抛进火里,决绝地登上了离开西尼亚的航班。
  收到消息的他他急急忙忙追过去,望着她凹陷的眼窝和参差不齐碎发,没由来地慌张,他用力牵住她的手,‘你去哪里?’
  她扯了扯唇,投来的眼神比看一具尸体还要麻木,‘爷爷都火化了,你还要演给谁看?’
  风翻涌起雪的浪潮,他几乎要在这场反常的大雪中窒息而亡。
  她离开了西尼亚岛,拉黑了岛上所有人。
  白长老的病逝,将她推出了西尼亚岛。而这个幸福却又封闭的世界,她对此再无眷念。
  包括他。
  他们之间的七年,竟收场得如此狼狈?
  可她既然誓不回头地踏了出去。却又凭什么愿意为了自己的病人,主动回来。
  那个坐轮椅的小子,真的只是病人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嫉妒狠狠地卷压心底。冷静、冷静。
  没关系,她无论和外面乱七八糟的人邂逅多少次,她都终究是这片土地孕育长大的人。
  那小子,区区一个病人又能和她怎么样?
  何况,他刚刚赢了不是吗?
  随尘缓缓放平呼吸,暗嘲自己越活越回去,竟跟一个坐轮椅的病人较上了劲。
  “无水,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你的感情。这两年,我一直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也为过去的不当的处理方式感到自责。”他避开那双无动于衷的冷漠眼眸,苍白着脸颊继续道,“等你忙完这段时间,能和我好好聊一聊吗?”
  他说的真挚,但白无水油盐不进,“算了吧,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你别再来打扰我。”
  少年眸光一顿,随即便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色,他神色凄悯,“拜托了。”
  “……”
  白无水烦躁挑起了眉。
  她停下来搭理他,是奔着和他吵一架气死他的目的。
  可他还装上了。
  早这么能装,两年前在她上门讨说法的时候就哭给她看啊。
  现在都老黄历了还要翻旧账,就算聊,又能聊出什么花来?
  随尘见她动摇,继续道:“……就当是给我们的过去一个交代。”
  ……
  康复训练室。
  少年踉踉跄跄地训练着走路。
  他额间的汗水濡湿鬓间,不断地在垫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他今日训练得格外卖力,甚至还在大胆地摆脱扶栏。
  可少年刚松开手,脚底涌上的痛感便如被镶着钉子的长鞭抽弯了神经,疼得专钻心。
  “嘭——!”
  他倒在地上。
  室内有几位护工和康复训练师,但众人虽面色不忍,却都无人上前搀扶他。
  除非,这位倔强的少年喊治疗停止。
  幸村精市已经过了最开始的阶段,他身体骨骼各方面都通过训练和设备进行了康复矫正。现在进展到关键的一步,他要脱离轮椅,回归正常走路。
  其实大家都不太忍心对他采取这种粗暴猛烈的康复手段。
  但要在参加20多天后的全国网球大赛。
  想要挑战身体的极限,便只能吃下最折磨的苦头。
  他们不能帮他,他只能自己站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康复训练室的门被推开,走入了一道高瘦的身影。
  她的目光在少年不知摔了多少次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便走向康复训练师。
  在西尼亚运动康复医疗中心,幸村精市的主治医生准确来说是药教授。
  但药教授也就在第一次的康复诊疗方案会议上露面,其后的一切治疗都是白无水和康复训练师,数据分析师、营养师等相关的医护人员全程对接。
  这位跟着病人过来的陪同医生按理来说,是没这么大的权利安排运动中心的人员。
  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眼。
  毕竟她除了自身的实力过硬之外,后台的也硬。
  当然白医生的背景和他们没多大的关系,他们能活着,能凭借自己的本事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已经是命运的馈赠了。
  康复训练师向白无水汇报起幸村精市今日的康复训练情况。
  白无水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她望着那道身影,对在场的其他人道,“给他留点空间,我在这里看着就行。”
  少年摔落的重量混着汗水,将脚下的垫板印出深深浅浅的痕迹,好似一道狰狞的沟壑,阻拦着他迈出的脚步。
  “嘭——!”
  他又一次摔倒了。
  剧痛令他断了几秒的呼吸,他滚动喉骨,将血肉好似被野兽啃食般的颤栗压下。
  他还有许多步要走,又怎能倒在第一步。
  他撑着恶心黏糊的垫板,四肢发抖着一点点支起身子。
  一双洁白的室内鞋慢慢走入他的视野。
  他的医生回来了。
  呵,还会回来。
  她慢慢蹲在他身侧,声音温柔循循善诱,“爬起来,往前看,不要盯着脚下。”
  少年的神色藏在了阴影里,不知在想什么。
  白无水见他没动静,便又鼓励道:“别怕,我就在旁边跟着你走。”
  闻言,少年勾了勾唇。
  一个把他抛下的人,凭什么要他听她的。
  他抬眸对上她的眼,凌傲的眼风似气流呼啸,“去前面等我。”
  白无水:“……”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退到了康复垫板道的最前方。
  待她站定,幸村精市才像神经得到了片刻的喘息般,拥有了再次蓄力的底气。
  他爬了起来,然而从脚底传来的锥心之疼,差点将他拽回去。
  他在支离破碎的恍惚之中,执著地寻找她的眼眸。
  白无克制地蜷紧手,“很好,走过来。”
  幸村精市咬紧牙关,稳住踉跄的身躯,追随着她的目光,深呼吸着迈开了步伐。
  一步,如火上刀尖刺断他的筋骨,仿佛双腿流出了汩汩鲜血。
  两步,体内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呐喊地反抗着。
  三步,四步……
  他的双腿几乎要与意识分离,脑海中有一头不安分又穷凶极恶的野兽肆意冲撞,企图撕碎他的灵魂。
  近了……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能追上去。
  可她又离得好远,他还要再走几步才能触碰她。
  而他……真的太疼了。
  “精市,再过来一点点。”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解药一样唤醒他的意识,可却又像毒药一样,蛊惑着他忘记五感,只走向她。
  白无水朝他伸出了手。
  她虽然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觉,可从他逐渐涣散的目光,被疼痛激出的生理泪水,便知道那是怎样无间地狱的酷刑。
  快了,他在地狱挣扎了这么久。
  也该走出人间了。
  最后一步。
  幸村精市艰难迈开步伐,可双腿的承受力也到了极限,他还没有抓住她的手,身体就打着颤往地上倒去。
  他不要输。
  他握紧拳,借着最后一丝余力,朝白无水扑去。
  白无水原本也打算去接他。
  两人就这么在奔赴的半道撞上,她重心不稳,被少年扑着踉跄了几步一起倒在地上。
  他疼得牙关都在发颤,可当他贴上她的耳垂,却说一句极轻的呢喃,“你迟到了。”
  带了一点抱怨,像是亲密之人的悄悄话。
  又有点孩子气,似隐晦的撒娇。
  白无心软成落花,她放松身体,方便他靠得更舒服。
  她的手抚上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疏通穴位,还有点哄人的意味,“对不起。”
  幸村精市身上的疼痛,便奇迹般地被一点点抚平。
  他将她完整抱住,安心地享受属于他的奖励。
  他今天能走路,明天就可以奔跑。
  就算她撇下他和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聊天,他也追上去把她抢回来。
  他绝不会再受一次这样的窝囊气。
  这般想着,他的双臂便不由自主地收紧。
  可当他的鼻尖贴上她的脖颈,嗅到未散尽的烟味时,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瞬间散在了幽深的凌眉间。
  “他是谁?”
  你竟为了他抽烟。
  第57章又咬
  他是谁?
  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
  至少,以被少年半抱半压,且仿佛‘捉/奸’的表情来说。
  自手术之后,这家伙连浮于表面的收敛都不装了。
  可这无疑给她增加了许多难度。
  她需绞尽脑汁又不留痕迹地演戏,才能显得自己像个一窍不通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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