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马上要进门了,把盖头盖上。
  外头是黄昏,冲喜大多放在这样的时辰。
  日暮也有沿街的铺子挂上灯,帘内的新娘面庞稚嫩惨白,望过来的一双眼黑白分明,也不知是不是逢魔时刻作祟,喜娘居然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合上了车帘。
  轿子从翟家的侧门入内,府内的小厮和丫鬟习以为常,掀开轿帘,接引新娘下轿。
  巴蛇盘在游扶泠的手腕,隐没于新娘宽大的袖摆,简单给游扶泠介绍了她现在的身份。
  阿扇你现在叫许娘,是城东秀才的长女,母亲在你年幼时染病死了。
  知道,继母把我卖了给没用的爹上京赶考凑了路费,外面那人说了。
  游扶泠的语气听不出多少波动,新妆没办法拂去她眉宇因见不到丁衔笛产生的慌张,我现在要嫁给快死了的老头,他有三个女儿,小儿子死了。
  巴蛇讪讪地说:你怎么知道?
  游扶泠耳朵不聋,也有身体的记忆。
  加上花轿过街,有些人嗓门大得很,不想知道都难,她问巴蛇:所以呢,丁衔笛在哪?
  请新娘子下轿。
  喜娘声音洪亮喜庆,站在外边喊。
  几次冲喜后的翟府张灯结彩用的都是旧时布料,外边都传老头子命硬得很,克死了好几个新嫁娘,都是忽然暴毙死去。
  好在身份不高,但再健壮的都能这么死去,这刚下轿的新娘如此羸弱,这能撑得了几日。
  冲喜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府内也没有邀请多少亲眷。
  游扶泠遮着盖头,喜娘扶着她,周围窃窃声不断,她努力分辨有没有丁衔笛的声音。
  绸花递到她的手上,另一端被喜娘递到他人手上,捏着红绸的女声不满道:为什么总是我代替父亲?我们家没有男人么?
  边上哄笑声不断,也有长辈故作咳嗽,宾客都和看热闹一般。
  别闹了,若不是长姐还未归来,还轮得到你代替父亲么?
  我们家还真的没男人。
  翟员外是富商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他娶了同样的商人之女,得了三个女儿,后来正妻去世,又续弦,得了一个儿子。
  儿子太小,长女颇有经商天赋,小小年纪便能独自带着商队前往西海。
  翟员外万贯家财,本打算让女儿继承衣钵,续弦不同意,当年闹得满城风雨。
  谁也没想到幺子忽然得了怪病,紧接着续弦也染疾去世。
  跟着父亲在西海经商的长女一起归家途中遇见劫匪,翟员外重伤卧床数年,长女残废了一双腿,撑起翟家。
  城中都说翟家有妖物,族中长辈思来想去,找了冲喜的法子。
  翟员外的二女成婚后合离,又回了家。
  三女已有亲事,还未成婚,冲喜由儿女代为行礼也不是不可,之前几次也都是这般。
  只是死了太多人,再喜庆也徒生悲凉。
  游扶泠站在堂中,低头只看到很不适合自己的大红喜鞋。
  不如上一个幻境中的公主喜服好看。
  什么档次。
  这也是我和丁衔笛的前世?太廉价了。
  此情此景她也不能轻举妄动,在旁人眼里,身形纤弱的新娘握着的红绸另一端被另一个人拿走。
  木轮的滚动声本应被人声嘈杂淹没,但在场的人仿佛都畏惧这道声音,一瞬安静鸦雀无声。
  长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三的声音听上去就很愚钝,游扶泠想,巴蛇说丁衔笛在我身边,那她是谁?
  不是糟老头,别是我后妈,哦后妈死了。
  难道是在场的亲戚?还是会把我抢走的采花大盗?
  好像采花贼比较符合她的气质,上一个幻境的医官实在太憋屈了。
  我有病就算了,丁衔笛有病总是怪异。
  她就应该
  家都不许我回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游扶泠下意识抬头,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仍然是烦人的血红一片。
  察觉到她要掀盖头的动作,喜娘死死扣住游扶泠的手,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她还有一半介绍费没结清,万一这丫头被退货她可就白忙活了。
  翟家如今都靠长女翟索维持,连族中长老都要对她礼让三分。
  哪怕背后有人虎视眈眈,明面上也对翟索客气。
  初春时节,不少人衣衫都单薄许多。
  坐在木轮椅上的女人却披着厚实的大氅,玉冠长发,垂落发上还编着不少金线。
  很少有人这么直白地展示富贵,但翟索看上去并不庸俗,反而彰显着翟家的家大业大。
  推着她的侍女一身也华贵过边上的旁支,甚至比老二老三这样的小姐还惹眼。
  侍女平静地推着主人前行,苍白纤细的手指拿走老二手上的喜绸,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我来。
  她刚从西海回来,舟车劳顿令一张极为美丽的脸爬上几缕倦怠。
  满座寂静,女人接过的喜绸颤抖无比,翟索看向另一端,站在一旁的少女浑身颤抖。
  西海的生意不好做,那一代山匪也不少,还有不同寻常的种族出没。
  但边境小城产的蜡烛却远比内陆城的优质。
  父亲出事后卧床不省人事,翟索还想保持翟家的荣光,拖着残躯也要继续下去。
  没想到路上接到消息,族老居然在搞冲喜这样的事。
  老二老三都是没脑子的,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或许是她们。
  替父拜堂这种事老二做了好几次,换成长姐,她看着也别扭,长姐你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翟索:你不是不愿?
  老三二八年华,老二略长四岁,翟索是长女,在族中也是老姑娘了,但没人敢在她面前多嘴。
  好吧,谢谢长姐了。
  老三识趣让步,又看了眼还颤抖的绸带,嘀咕一句:这个这么瘦小,别是带病的吧?
  喜娘谄媚道:那怎会,许家二娘子在家操持家务多年,还能自己挑一缸水,不比镖局的女儿弱。
  老三:啊?这小细腿还挑水?
  不少人忍不住笑出声,翟索只是扫过新娘攥喜绸攥得紧紧的手,开始吧。
  红盖头下的游扶泠咬着唇,眉心的道侣印隐隐发烫,她没想到丁衔笛在这里居然是坐轮椅的废人。
  直到礼成,现场依然无人敢多言。
  这本事冲喜,更谈不上恭喜,宾客离席,留下的都是翟家人。
  翟索没有让人把新娘送进父亲房间,让侍女安置进自己的院子。
  轮椅停在山水屏风前,刺绣的瀑布也成了她的背景。
  黄昏过去,灯笼点上,许多人都不敢直视翟索,越听她手指扣着念珠的声音就越惶恐。
  还是老二先出声:二姐,我以为
  翟索没有看她,她狭长的眼眸垂眼向上弯起,无端凝出一股不怒自威。
  我离开不到一年,暴毙了三个新娘,你们觉得父亲活到现在是靠她们的死续上的?
  族老们离开,这里也只剩下三个姐妹和翟索的心腹。
  年幼时随着父亲四处奔走的长女和妹妹们并不亲近,家中的变故在父亲出事后越发频繁,她再维持也是空中楼阁。
  女人揉了揉眉心:还是你们觉得自己和他们投诚,就能明哲保身?
  老三率先跪下,长姐,我没做这事啊,是二姐说爹能靠冲喜多活几年的,这样我的嫁妆就会
  老二合离半年,一双眼和翟索很像,却很爱笑,也不惊讶,长姐,你常年在外奔波,不知道我是什么处境么?
  烛火燃烧,喜娘早已离开,府中的婢女跟在游扶泠身边,三番两次提醒游扶泠:娘子,不要自己掀盖头。
  游扶泠不听,那谁给我掀,隔壁院那老家伙?
  婢女一板一眼:自然是代替父亲与您拜堂的大小姐。
  游扶泠如今是个不辟谷的普通人了,依然没什么世俗的食欲。
  巴蛇神魂入内,还想尝一尝这个幻境里的苹t果,嗷呜一口,居然真给它咬到了吃的。
  是么?游扶泠露出一个玩味地笑,那她会和我洞房么?
  她是被继母卖的,早晨梳妆也很随意,全靠一张先天漂亮的脸。
  但故意涂白后着实吓人,游扶泠看婢女吓得倒退一步,笑了一声,打一盆水,我要梳洗。
  可是婢女露出为难的神色。
  有什么好可是的,说是我使唤你的便是。游扶泠摘了身上廉价的耳坠,看上去并不像个穷秀才的女儿,派头比官家小姐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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