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籍有名 第24节
两条绵软的细腿在空中一前一后荡秋千,鞋子拎在护工手里,他脚上只穿一双黑袜,脚底弓弯,脚趾挛缩,脚背和小腿连成一条直线。
鹅卵石路凹凸不平,保镖一不小心没踩稳,他腿脚晃荡的幅度则更大,盈盈一握的纤细脚踝挂不住袜子,通往游艇的木板路才行至一半,袜子已下滑,露出贴着纱布的足跟,前半截袜子悬在空中随风向摇晃。
他瘫软的身子不住往下坠,细弱的手臂竭力勾着保镖的脖子,内缩的手指簌簌抖着,莹白的指甲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肌肉塌缩的嫩白掌心。
保镖驻足,把栾喻笙的身子往上提了提,这一动,他脚上的两只袜子抖落在地,护工眼尖地急忙弯腰拾起,谨慎道:“栾总,别着凉……”
“算了。”
穿了依然走几步就掉,何况脚永远捂不暖。
栾喻笙难受得眉头紧拧,忍住反胃闭上眼。
颈部以下丧失感知的身体被人背着就仿佛只剩一个头颅漂浮空中,肠胃孱弱,漂来漂去一阵恶心来势汹汹直冲喉管,不想吐在保镖身上,他抿唇硬撑。
他的臀一半圆鼓一半干瘪,纸(尿)裤在摩擦过程中移了位,水渍瞬间不期而至,在后方几人避无可避的视线中晕湿成了覆水难收的满满一大片。
昨晚夜半,栾喻笙发起了高烧,呼叫谢星辰赶来,确诊为尿路感染引起的炎症,外加昨天洗澡洗了太久,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受了寒,有些轻微的感冒。
夜里吊了一瓶退烧药,又强制给栾喻笙灌了好几大杯水,冲洗膀胱,促进感染微生物和分(泌)分(泌)物的排出,小阿笙稀稀拉拉地滴(漏)着,纸(尿)裤一个接一个地换。
魏清推着栾喻笙嫌弃至极的几十万的电动轮椅跟在后面,和两名护工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
来到游轮顶层的vip大客房时,栾喻笙已只剩三分魂魄,护工在床上铺好护理垫,保镖慎之又慎地将他放在铺了凉席的席梦思床垫上。
熟稔地扒掉栾喻笙的裤子和纸(尿)裤,帮他排尽余尿,用外力挤压膀胱加速残留物冲出,护工搓热双手,才刚碰到栾喻笙微微鼓胀的小腹,他的腿脚便不受控地抽动起来,脚后跟上上下下捶打床垫,闷闷作响,纱布蹭掉了,裸足暴露,未结痂的压伤再度裂开猩红血丝。
“唔……”
栾喻笙右手佝在胸前,左手划蹭床单,软绵绵的脖颈后仰,后脑勺深陷软枕,类似被掐住脖子呼吸枯竭的弥响,淹没在突如其来的痉挛带来的骚(动)之中。
太疼了。
每次尿路感染,导尿管搁置一边,他只能依靠自身不受控的渗漏来完成排尿,明明二十四小时一分一秒不停地流着,却又流不干净,需要至少每三小时摁压式排(尿)一次,将里面的残尿彻彻底底清空,炎症才能消。
“呃……”
栾喻笙喉线绷直,喉结无助又倔强地滑动着,疲癃的双眼满是他最厌恶看到的天花板。
他视死如归道:“……来吧。”
长痛不如短痛,护工两手交叠覆在栾喻笙的下腹部,以不大不小的力气打圈按压,他两条腿生理性地蜷缩起来,另一名护工和魏清一人一边拉直摁住。
放电般的刺痛自小腹辐射直心肺肝脾,疼痛犹如烈焰焚烧,栾喻笙连挣脱的能力都不具备,只能可悲得做一块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瘫肉。
右手不自觉拍打胸膛分散注意力,他浑身湿得像落汤鸡,细发黏在鬓角与额前,汗珠滑落至鸦羽似的浓密长睫,坠在睫毛前段熠熠晶亮。
摁一下,吐一股,压水泵一般,他喉间抑制不住溢出带着痰音的嘶哑泵鸣。
痛苦模糊了对于时间的感知,久到仿佛海枯石烂了,栾喻笙才感到护工抬起了手,腹部不再痛如针雨乱扎,他眉头松动,朦胧的视野仍被一隅天花板霸占。
“栾总,您补个觉,午餐时我喊醒您。”
栾喻笙枯白的薄唇微启,却无力发出只字片语,末了,他只能阖眼默许。
护工做好清洁,干净的纸(尿)裤还没拆开,护理垫上应接不暇地坠落几滴黄(色)液体,两人赶紧一个托他的臀,一个摊开那团白花花摆好位置,待没二两肉的臀就位,粘好魔术贴,再换一张洁净的护理垫,两人这才退下。
身体不适,栾喻笙半梦半醒堪堪浅眠,眉骨的折痕自始至终是一道擦不掉的涂鸦。
梦中,那抹他拳拳眷恋的曼妙身影逐渐清晰地向他靠近,夜有所梦的那个人,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恨不得大卸八块的那个人,翘起他的唇……
“栾总,吃午饭了。”
魏清的声音将云雾四起的梦境画面倏尔吹散。
栾喻笙惺忪睁眼,视网膜还残留她模模糊糊的面影,他还来不及看清。
“栾总,下午两点半谢医生过来给您吊水,所以您午餐务必要多吃一些,不然胃不舒服。”
“知道了。”
稍稍养活了些精气神,栾喻笙重回冰冷倨傲,不怒自威道:“喊护工,扶我起来。”
颔首应好,魏清的沉默像在斟酌着什么,对上栾喻笙“有话就说”的
冷眼,他汇报:“栾总,所有应邀来宾在上午十一点左右都登船了,现在游轮已经驶离了小岛。刚才我去订餐,听赵韫川说他拍卖会上拍到的一幅油画不见了……”
嗅到不寻常的气味,栾喻笙黑眸收紧:“他打算怎么找?”
“他申请承办方进行一次身份排查。”魏清道,“他猜测有未受邀请的人冒名顶替登了船,目的就是趁机盗取慈善拍卖会上的这些古物。”
“呵。”栾喻笙冷笑。
闹这么大的阵仗,冲谁去的不言而喻。
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轻描淡写道:“不去管她。下船前给她六千万,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
第17章
门铃声惊扰了正在阳台吹海风的印央,她懒懒地伸个懒腰,从藤条躺椅上起身。
赵韫川被她一脚踹走了。
喙一样的细高跟丧心病狂地猛啄了一下赵韫川,他痛得顿时飙泪,夹腿拧出内八字,勾腰驼背的,把她狠狠推门上的那种气势荡然无存。
前花滑运动员小腿的爆发力可不是盖的!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印央拧着眉头甩甩钝痛的手腕,啪一声拍上门。
既然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还来问什么问?她不过稍稍撩拨了他一下,又没在床榻缠绵悱恻,又没从他身上捞金讨银,他破防个毛线啊!再说,他眼睁睁看她被丢进大海,不施救就算了,他隔天又另寻新欢。
他们都是烂人,少来质问她!
烦着呢!
印央登上拖鞋,手机暂时放小桌上,亮起的屏幕投映她修了一半的美照。
鼓捣一上午,午饭都没去餐厅吃,她选出几张照片,打算修满意了就打包发给娱乐公司试试水。
六千万外加高利贷利滚利,短短六天,她印央非但分厘未进,还倒欠巨款,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认,栾喻笙那边没戏了,她得自寻出路。
“来了。”
防晒披肩滑落,停在臂弯,露出皎白性感的直角肩和能养鱼的精致锁骨,她边走边把披肩往上拽拽。
似乎有紧急的事,门那头的人不间断按着铃,印央最后几步几乎跑起来:“来了,来了。”
门一开,一名身穿黑白制服的男士侃然正色,身后跟着雄壮魁梧的保镖,各个脸上都写着不好惹。
“郑小姐,您好。”男士亮出工作证,待印央看清他的身份,他单刀直入,“打扰您了,我是这次行程统筹与接待来宾的主要负责人,他们是安保团队。”
“是这样的,今天中午大约一点钟,有宾客反应他丢失了油画《春麦图》。我们现在怀疑有人不怀好意以假身份混上船,目的是盗取这次慈善拍卖的拍卖品,所以展开了身份核查,郑小姐,我知道这会扰了您的雅兴,但麻烦请您配合我们的排查。”
心虚让心脏骤然空了一截,印央面上波澜不惊,裹紧披肩,稳住医学世家大家闺秀的书卷气,颔首浅笑:“嗯,我明白了,请你们稍等。”
印央回房翻出手包,从夹层里取出那张伪造的身份证,步步踏出问心无愧的淡然:“喏,这是我的身份证,郑茹雅,你们核对看看吧。”
语调温婉平和,实则她的内心像半只脚踩在悬崖边沿外,多少有些发慌。
一方面,印央怕露馅。
另一方面,拍卖会上成交的单笔金额没有低于七位数的,如若真被偷了,那可是一件不小的刑事案件,游轮上名流贵胄,手握资本权势滔天,真追究起来,可不是判刑蹲牢子那么简单了,她希望尽快找到盗窃犯,或尽快找回遗失的油画,安宁下来,利于她隐瞒身份。
男士捏着身份证细致入微地比对,反反复复地看看照片,再看看本人,他的指腹不显山不露水地摩擦卡片的正背面,似乎在感受真伪。
“拿来。”
男士扭头对着保镖说,保镖立即搬出一台扫描机。
印央:“……”
口中突然分泌大量的唾液,她喉部细微颤动,死死绷住五官和面部肌肉不漏怵,在旁人看不见的口腔内部,她舌头慌张地顶着上颚。
每张邀请函都是私人专属的,用香槟金色烫漆印着每一位受邀者的姓名,邀请函等于身份证。登船时,工作人员的重心更多放在邀请函上,身份证只一眼带过,因此,这张假身亻分证并没有用检测器试验过。
印央紧张到脊背洇出一层薄汗。
“哔——”
绿灯闪烁,假身亻分证竟然通过验证了!
可男士脸上出现了不易察觉的困惑与犯难,他翻转那张身份证不甘心地看着,又过了一遍检测器,第二次同样顺利过关,他只得把证件归还。
……嚯!
那票贩子水平可以啊!
印央憋着一口清气却不能欢畅地吐,她接过身份证,甜笑而不露齿:“我可以去休息了吗?祝你们尽快找到那幅油画的下落,给报失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刚要关门,男士忽地拦下:“郑小姐,请您稍等。”
他打了个响指,一台看起来更为精密高端的仪器被端了上来,他比出“邀请”的手势:“郑小姐,您懂行,一定知道油画的价值不菲,我们不愿我们的贵宾承担这种无妄的损失。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来旅行一趟,丢了东西宾客没面子,找不回失物我们也丢脸。”
叨叨一大堆,男士才进入主题:“所以,郑小姐,谨慎起见,我们的工作必须做得更细致、更万无一失。请问我们可以进您的房间搜查一下吗?”
“可以。”
不同意显得她心里有鬼,印央便一口同意,快步走进阳台把手机揣兜里:“你们查吧,别翻太乱。”
她并非偷盗者,而且客房里就是些衣服化妆品,搜不搜都无关痛痒,唯一可能暴露她身份的手机由她掌控在手,丢的是画,他们即便提出想查看,她也大可拒绝,没找到赃物就没有权利查看她的手机。
点点头,男士接着提要求:“还有,郑小姐,麻烦您录入一下您的指纹。我们采集完毕就把来宾的指纹发送给公安局,麻烦那边核实一下真假。”
印央头皮一炸,冷意攀爬背脊。
身份证可以伪造,可是指纹是每个人独一份的,一旦录入指纹她印央必定现原形!
“已经查了身份证,非得搞这么麻烦吗?”
“不是麻烦,郑小姐,是严谨,这是我们不得不做的工作,请郑小姐不要为难我们。”
“我自幼学医,常年浸泡在针灸、艾灸、草药之下,指纹已经磨得不太清晰了。”印央推诿,眯眼略带威胁道,“仪器很难采集到我完整的指纹,到时闹出乌龙、闹出误会,可不是你们几个能负责的。”
“郑小姐请您放心,我们反复核实之后才会下结论,况且,我不认为公安局会错怪一个无辜的人。”
“……”印央绯唇轻启,却又收住,在想好万全的措辞之前,最好先别轻举妄动。
思忖着,她仍坚持扮演郑茹雅温婉娴静的人设,拢着披肩,站姿端庄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