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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籍有名 第43节

  一双细长媚眼现下画得又大又圆,她刻意瞪大双眸,让眼型更显圆钝。
  印央对自己的易容技术还算信心有余,她这身装扮,和她平日里的风格大相径庭,就算敏锐如栾喻笙,他应该也很难识破“小何医生”为她所扮。
  可他的眼神堪比明焰,仿佛能烧毁一切糖衣伪装。
  而且,就这样被他盯着,她心里毛乎乎的,保不齐落针不准,把他的肚皮扎成“马蜂窝”……
  ……他还是戴上眼罩的好。
  “栾总,我给您戴上眼罩吧。”
  印央刚拿起枕边的黑色眼罩,栾喻笙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何医生,不用。”
  许是错觉,“何”这个字他着重强调。
  “栾总……”印央脑筋飞快地转,“我怕您晕针。”
  “无妨。”栾喻笙不紧不慢道,“如果我睁着眼睛,可能影响到何医生施针,那到时候,我闭着眼。”
  印央无话可说:“……”
  幽潭般的眼神深不可测,他追随她移动,清浅勾唇:“之前是我礼数不周。”
  “何医生忙里抽闲来给我做治疗,我却蒙眼以待,但愿没太给何医生留下傲慢的印象。”
  栾喻笙笑容谦和润朗。
  可却让印央如芒刺背。
  眼罩捏在手里戴不是,不戴又心不踏实,手心冒出薄汗,印央强装镇定地微笑:“栾总,哪里的话,小辈诚惶诚恐。栾总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已属我的荣幸。”
  “何医生不仅坦诚,还很谦逊。”栾喻笙笑意深长,目光如炬,一瞬不瞬胶在印央脸上,“没有隐瞒过自己初出茅庐,没有虚报行医资历来诓骗我,真不愧是行以至善的医者,做事光明磊落,我非常欣赏何医生的——”
  他的停顿耐人寻味,唇畔的笑意渐浓,眸底却隐隐有冷潮潮涨潮落:“诚实。”
  两个字,他说得轻巧又暧昧。
  “不敢当,栾总过誉了。”印央皮笑肉不笑。
  “将心比心,真心换真心。”栾喻笙语气平和,却莫名句句带刺剌得印央浑身刺挠,他淡笑道,“所以,我栾喻笙至少不能再藏在眼罩后面,至少,要坦诚相见。”
  ……妈的。
  ……话都让他说了。
  “……哈哈。”印央笑声干巴巴,装作被夸得有些难为情,心里骂娘,但嘴上不缺场面话,“栾总有心了。我为栾总服务,自然要栾总身心都感到轻松愉悦。栾总如果等下想戴眼罩休息了,尽管唤我。”
  说完,印央气定神闲地给银针消毒。
  啧,无所谓。
  认出来就认出来吧。
  慌什么慌?就算被拆穿身份,她印央也是为了栾喻笙的健康才说的这个善意的谎言。
  许是对印央的反应不满意,栾喻笙立时收敛笑意,她遮面的那层面纱,在他眼里碍事又碍眼。
  可让她摘面纱,怎样的话术都显得他不得体。
  都显得他仗着位高权重欺负小姑娘。
  瞳色深深地凝视了印央几秒,栾喻笙轻勾唇角:“今天也有劳何医生了。”
  “栾总,不必客气。”
  印央在栾喻笙的大肠俞穴、天枢穴、大横穴、腹
  结穴等穴位依次落针,这次,她严格遵照郑柳青给的方子,没有因个人恩怨而多添三两针。
  栾喻笙的腹肌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针头刺入他孱白的肉,犹如陷入有点弹性的棉絮堆。
  昨晚情绪使然,整宿整宿,栾喻笙脑海里循环播放郑柳青和印央相谈甚欢的场景,没休息好,身体分外敏感,没几分钟,他大肠俞穴处的肌肉乍然簌簌抽动起来!
  皮肉一紧一松,银针竖立之上,地动山摇!
  “唔……”
  栾喻笙忽地吃痛闷哼。
  无知无觉的身体倏尔像窜进了一条满身尖刺的电鳗,所到之处,皆燃起刺麻的激痛。
  他下意识蜷身子瑟缩起来,抵御下半身游走的刺痛,可只有双肩向内耸了耸,颈部以下瘫废的肢体困死在床上,无法转移这突如其来的痛。
  “栾……”险些直接喊出栾喻笙的名字,印央及时收口,将胡乱弹跳的大肠俞穴处的银针抽出一截,“栾总,可能碰到神经了,抱歉,我调整一下。”
  印央捻着旋转出银针,如此手法可以减轻拔针时的疼痛,再重新瞄准穴位扎下。
  精度无误,深度合适,可栾喻笙依然猛烈地抽动了两下,引得腿脚一阵轻度痉挛,鱼儿摆尾般,乱糟糟地踢开了毯子,骨瘦如柴的腿脚再无藏身之地。
  薄薄的一层白皮覆盖骨头,小腿肌肉萎缩殆尽,衬得膝盖骨格外硕大。
  长期缺乏站立等康复训练,栾喻笙的双腿伸不笔直,平躺时,两腿微微向外弯着,两只脚脚心相对。
  他没穿袜子,脚后跟的压伤虽已愈合,但他愈伤能力不比常人,留下了几块白得发亮的痕迹。
  “呃……唔……”栾喻笙紧咬的牙缝间溢出破碎的呻吟,右手捶打床面,磨红了细嫩的掌根。
  “栾总,我这就取了针,您先休息一下!”印央急忙抽出大肠俞穴的银针,摁住栾喻笙弹起落下的双腿按摩,试图减缓痉挛,自上而下地细细按着,他变形的瘫脚在她的掌心不听话地抖一下,再抖一下……
  印央有些手足无措。
  而栾喻笙痛到满头大汗,眼皮沉重黏连。
  *
  “噔噔——”
  此时,响起了叩门声。
  还不等印央和栾喻笙反应,卧室的门便被推开。
  只见宋蓉枝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栾喻笙每日必吃的药和浅浅的一杯温水。
  端水送药这种活计,宋蓉枝向来不沾手,可她知晓今日有位郑家的中医过来给栾喻笙做针灸。
  一股郁气憋在宋蓉枝心窝,郑家老一辈的名医不来就算了,尚可谅解,可新一代的,以栾家的雄厚实力,怎么着,也得是郑柳青或者郑茹雅来吧?然而竟来了个无名无姓的小医女,这小医女搞的什么名堂?
  因此,宋蓉枝是来找麻烦的,随便找个理由辞退了何医生,最好日后换郑茹雅来。
  撮合栾喻笙和郑茹雅,宋蓉枝还摩拳擦掌着。
  没干过体力活,轻飘飘的托盘在宋蓉枝手里摇来晃去的,瓷杯里的水荡出水波纹,她十分生涩地用肩头顶开门,满脸堆笑地朝栾喻笙和印央走来:“小笙啊,该……呀!”
  一声惊叫,宋蓉枝骤然大惊失色。
  托盘落地砸在地上,瓷杯碎片和水一齐四溅。
  “……小、小笙啊!我的小笙这是怎么了?”汗涔涔的栾喻笙虚弱地喘粗气的模样撞进宋蓉枝的眼睛,她踩着碎瓷片,直奔栾喻笙的身边,掀开被子,二话不说就握住了栾喻笙的手,“呀,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啊?疼吗?”
  母子连心,心疼是真,但也参杂几分带着目的的夸张,宋蓉枝眉间紧锁,满脸痛惜着自说自话:“肯定疼啊!扎针本就疼,医生的水平欠佳就更疼!”
  闻言,印央后背一紧。
  果不其然,旋即,宋蓉枝便睨过来,笑意虚假:“你就是何医生吧?哎呦,真年轻。”
  印央谈不上慌张,既然来栾家,碰见只是时间问题。
  再见旧相识,她心里五味杂陈,许多情绪在心口千回百转,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嗯。”
  曾经,宋蓉枝特别爱对印央挑三拣四,总把印央是底层出身的话挂在嘴边。
  可权贵阶层待人接物的礼节礼仪都是宋蓉枝亲自教她的,也没在她身上吝惜过钱,珠宝首饰看到合适印央的,便买来甩给印央。
  印央很烦宋蓉枝,却也打心底感激她。
  “小何真是年轻有为。”宋蓉枝从头到脚扫描印央,“年纪轻轻就能力这么强,身材好,还这么会打扮。这身衣服真漂亮,是汉服吧?”
  印央应道:“嗯。”
  宋蓉枝的视线最终停在印央蒙着的脸上:“现在年轻人穿汉服是新潮流,小何看来很新潮呀。有些行业需要求新,年轻人头脑灵活,点子多,但是,有些行业还是上点年纪的有保障,比如,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中医。”
  听到这,宋蓉枝的小算盘,印央心里门清了。
  “多大了呀?”宋蓉枝接着问。
  “十八。”印央面不改色地答,心里却有些羞耻于当时把假年龄报的太小了。
  “十八岁啊……”
  宋蓉枝原本还担心这“小医女”会不会又是个“小妖女”,一听年纪她便心石落地,自家儿子有分寸,这刚成年的小姑娘,绝不可能下得了手。
  但审视的目光一直在印央身上游移,宋蓉枝莫名感觉印央这妆容画得怪模怪样的,她问:“还在读书吧?”
  “嗯。”印央模样乖巧。
  “正是读书的好年纪,别荒废了学业。”宋蓉枝话里有话,“人不能急于求成,打好基础,将来才能稳步前进,别在需要听课背书的时候做实践,搞不好……舍本逐末。”
  得,曲曲绕绕的。
  直接说嫌她资历浅、能力不够想换人呗。
  印央垂眸不语,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还捧着栾喻笙的脚,此刻,他的瘫脚已再度静静长眠。
  “小何啊,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
  “妈。”此时,栾喻笙撕扯着干痛的喉咙出言打断,音色裹满病后的疲惫。
  望着印央把自己的脚放回床榻,他眸色复杂,努力耸动肩膀把右手从宋蓉枝手里挣出来,沉声道:“让人进来打扫吧,小心碎片割伤了脚。”
  语意未尽,宋蓉枝难免有点不痛快,但还是摁下呼叫铃,喊清洁阿姨来房间扫地。
  “哎呦呦,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宋蓉枝抽纸巾替栾喻笙拭去额头的汗珠,又望向床尾一团乱的被子,意味深长的眼风时有时无地刮向印央,“小笙,你刚才是不是痉挛了?你说说,明明都好好的,怎么一扎针……”
  话虽说一半,深意不言而喻。
  有点眼力见的人此刻都该自觉提出“力不能胜,要不换人”之类的话了,但印央无动于衷,仿佛听不懂。
  印央并非听不惯宋蓉枝的弦外之意而刻意反骨,请她来的人是栾喻笙,终止治疗与否,也该由栾喻笙来决定,她不会因为别人的掺和而主动请辞。
  瞧见印央四平八稳的,宋蓉枝不禁有些心急,刚想再逼两句,栾喻笙先一步开口:“何医生。”
  他道:“我想休息十分钟。一楼备了茶点,不知道合不合何医生的口味?”
  “好的,栾总。”印央起身,识趣地退出了卧室。
  “妈。”待印央离开,栾喻笙轻叹,有气无力却尽量把每个字说得清晰,“天冷、下雨、受累、生病,都可能引起痉挛,与何医生的医术无关,我只是昨天忙工作累着了。也多亏了何医生,我才能平平安安从游轮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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