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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籍有名 第55节

  “你理解错了。”见栾哲佑愣着不收,印央硬塞支票回去,“我是说,哲佑总,你现在不要给我钱,我现在真的不想要钱,我说一亿只是说说而已。”
  现在,当下。
  她当真不想要钱。
  “你不要钱,你拿什么给你父亲治病?”栾哲佑仍认为这是印央的迂回战术,情绪高亢,火红烟芯抖落一截,“拜托!你要眼睁睁看你父亲放命……”
  兀地,栾哲佑恍然了什么似的噤声。
  蚊蛾围绕路灯玻璃罩乱糟糟地飞,偶尔一只扑向灯罩被烫死在上面,残尸焦黑。
  印央下巴尖锐,瘦到双颊微微凹陷,在灯下更显一丝冷色,黑眼圈兜着一双疲惫不堪的眼。
  十几岁花样年华,她面貌却像开败的花,可眼神又蕴含倔强不甘的蓬勃,欲荒漠上破开一片葳蕤。
  “你……”栾喻笙讶异,“那……你曾经拒绝国家的资助……不是因为自尊心?”
  “自尊心,穷人不配有这种奢侈品。”印央道,“穷人,也更应该懂得及时止损。”
  “我妈十月怀胎辛苦地生下了我,她离家前的那些年,也一直是我家生活、赚钱上的主力。我妈生了我,养过我,所以哪怕她丢掉我了,我也接受。”印央目光放空,“我爸呢,他不爱我妈。”
  “他也不爱我,他只不过在爽歪歪的时候顺便提供了一颗精子。他或许在我婴孩时期照顾过不能自理的我,而我,照顾不能自理的他第十年了……”
  空泛的目光飘向自由的遥遥星空,她低声呢喃:“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还真应了这古话。当然,我依然会尽心尽力照顾好我爸,直到他离开。”
  不粉饰自己的卑劣与自私,她笑容释怀而苦涩:“我太累了,就当我还清了吧。”
  栾哲佑大为震惊,久久无言。
  “哲佑总,你现在知道我的秘密了。”印央无比平静,“我当然知道,我的秘密,和你的秘密不在一个重量级,我不过是穷苦家庭的孩子,没人在意我。”
  “我也知道,你有一千种方式让我死都死不明白。我不想死,我要好好地活着,我要过上好日子,我也没有自尊心。我告诉你我的秘密,就是在表忠心,哲佑总,放心,你的秘密……”
  印央的手做出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可栾哲佑却被大大小小的老茧和创口夺去了注意力。
  “哈哈!”栾哲佑像是见着新奇玩意儿般的搓下巴冁然,“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我这个人,还就喜欢刺激。印央,你还挺有意思的。”
  “栾总也喜欢女人?”印央斜向上仰望栾哲佑,如此角度在观者眼中,她美得无懈可击。
  “倘若这样,我这辈子啊,就没烦恼了。”栾哲佑苦笑着掸走聚积的烟灰。
  他与两个弟弟有所不同,栾晔磊和栾喻笙事业至上,皆怀揣熊熊野心争抢栾松的交椅。
  而他只想在兄弟争权中获得一亩三分地,毕竟,哪怕只争到旁支业务,也保他下半生恣意挥霍了,努力斗争,不过是装给栾松和董事会看罢了。
  争不赢,有态度在,就能得个荣华富贵。
  因此,取向,则是栾哲佑唯一的烦恼了。
  红色烟粉卷在夜风中弥散于栾哲佑耳后,他浅吸一口烟,扔地上踩灭。
  “你对我感兴趣?”栾哲佑眉眼佻达。
  他唯爱“绿叶”,但为了掩人耳目他也没少流连于万花丛中,千奇百怪的花样花招他见多了,况且十几岁的印央,撩汉技能尚显稚拙,他忍不住笑。
  “我只对你的钱感兴趣。”印央直言不讳。
  “很好。”栾哲佑重回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样,由此,某个念头在他的脑中成型。
  倘若此生无法和同性成婚,那至少,要寻个有意思的“妻子”给苦闷日子润润色。
  “印央,我会持续观察你。”
  “你还不放心我?”
  栾哲佑摇头:“观察你的欲望,观察你懂不懂见好就收,观察你演技如何,观察你擅不擅长逢场作戏,观察,你是不是和我合作的最佳人选。”
  “合作?”
  “我需要一位同妻,迟早的事。”栾哲佑手插裤子口袋,慢条斯理踮脚捻烟头,“你外形条件服众,非常有运动天赋,在国际赛事上拿块奖牌不是难事,再由我来包装你的背景。我想,我那古板的父母,会乐意迎一位有光环、有荣耀、
  各方面都完美的美女运动员进门。”
  他继续道:“既然是合作,你我就互相考量,我这人,不爱玩强迫那一套。如果日后,你我有更合适的人选,那今天的这场对话就当没发生过。”
  他问:“做得到吗?”
  印央郑重点头:“嗯,做得到。”
  *
  回廊,复古窗柩洒进月色,印央的侧脸染上银辉,愈显几许清锐的攻击性。
  “说吧,黄子彻。”移开食指,印央懒洋洋掀眼皮睨过去,“你特地跑来这个浴馆,你的目的,该不会只是无聊到家了,跑来和我吵架吧?”
  黄子彻被说中,攥拳质问:“你为什么又出现了?是因为阿佑这两年回国发展了吗?”
  “收一收你的被迫害妄想症!”印央白眼翻上天,“拜托!栾哲佑他在国外还是在国内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栾哲佑不是因为我才回国的,我也不是因为他回国了才又出现的!黄子彻,你怎么还把我当情敌?!”
  印央忍不住大骂:“神经!”
  狠剜黄子彻一眼,她愤愤地大踏步与其拂袖擦肩,走向回廊尽头的私汤。
  “我一想到你当时差点和阿佑结婚,我就感到恶心!”黄子彻怒气冲冲吼。
  印央脚步骤然顿住,扭头怒视黄子彻。
  “我愿意为阿佑做任何事情,可是,我却不能成为阿佑名正言顺的另一半,而你……”
  黄子彻颤抖的手指恶狠狠指印央。
  “是!我肤浅、我庸俗、我物质,我比不上你们纯爱战神,行了吧!”印央上前一把打掉黄子彻的手。
  她横眉怒视:“你搞清楚,没有我,栾哲佑他也会物色一位合适的女性做他的妻子!和栾哲佑结婚的人,可以是我,也可以不是我!我从来不是你的假想敌!你不满栾哲佑就去找他理论,tm的少来冲我撒野!”
  顷刻,黄子彻如被凉水泼醒的装睡之人。
  他手指颓靡垂落,而后紧攥裤缝攥到指甲渗白,失神低头,脸上暗影漆漆,又忽地扬唇讥笑:“印央,我真羡慕你,为了钱就可以和不爱的人结婚。”
  印央瞳孔一震,却不输气势仍旧回瞪。
  “你选择栾喻笙结婚,是因为阿佑只能给你钱,而栾喻笙既能给你钱,还能给你爱。”黄子彻满目轻蔑,耻笑,“印央,你个贪心的空心人。”
  *
  印央讨厌黄子彻。
  因为黄子彻热衷于对她开启唇枪舌战,另一方面,也因为黄子彻脑子有“病”,金钱与地位,栾哲佑都没给他多少,名分更是水中望月。
  他却傻逼兮兮地心甘情愿做狗。
  汪汪叫,也不过求栾主人只养他这一条狗。
  纯爱赤忱得很。
  比起来,显得她是个纯恶人。
  “哼。”印央勉力撑起嘴角。
  作出无坚不摧的无赖样,她挑眉冷笑:“少拿你的为爱奉献来要求我。既然看我这么不爽,那你去把一切都告诉栾喻笙,随你便吧。”
  “我不会说。”黄子彻捋一捋皱巴的裤缝,“说了,栾喻笙会迁怒阿佑,对阿佑不利的秘密,我都会死死守着。谁像你一样,只顾自己。”
  轰——
  似有一道天雷击头劈下,印央脑子霎时间劈天开地,攻碎了她赖以自洽的围墙,残垣断壁之中,有个立碑赤裸裸显形,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忽视。
  碑刻“自私”二字。
  “我妈不要我,我爸作害我,我最亲近的两个人,他们都对我不管不顾,我自己顾自己,我有什么错?”音色染上沙哑,印央梗着脖子不落下风,“还有,黄子彻,你听清楚了。我的确不爱栾哲佑,但栾喻笙,结婚前,我就是爱他的,只是我爱我自己比爱他多。”
  “随便。”黄子彻掸开印央的手,冷冷警告,“除了工作,你以后离阿佑远远的,别动歪心思。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我们以后见面都绕路走吧……哦,最好别见。”
  “呵,正合我意。”
  *
  泡完私汤,印央蔫头耷拉地乘上电梯上到三楼,耳畔,和黄子彻的争吵仍言犹在耳。
  ——“贪心的空心人。”
  ——“谁像你一样,只顾自己。”
  栾喻笙,你眼光真差啊……
  爱上了这么糟糕的一个人……
  暗自腹诽着,印央踱步到客房门前,拍拍脸颊,重振精气神,作出浴后心爽神怡的样子。
  “我回来了。”推开门,印央巧笑相迎。
  空气中尽是清雅安恬的淡香,嗅不到一丝一毫腌臜之味,大床上的男人闻声望来。
  “怎么这么久?”
  “……”印央微顿,把半湿的长发拢到一侧肩头,又拿下披在肩上的毛巾擦拭发尾,“泡得太舒服了,就多泡了一会儿。怎么?想我啦?”
  栾喻笙浅笑不语。
  许是出仓消耗了太多体力,他面色白得透明,好似一张纸片压在被单下面,身子骨随时都可能坍垮。
  “累坏了吧?”印央上前,手指插进栾喻笙的发轻细抚柔,“辛苦啦,阿笙。”
  “去吹头发吧。”栾喻笙唇畔轻扬。
  印央点点头,说了句“等我”,便去到洗手间吹湿发,门没关,她的背影敞亮在栾喻笙眼前。
  吹风机热风鼓鼓,印央微微低头吹脑后,脑子里再次盘旋黄子彻的嘲讽,她全然管不到身后——
  栾喻笙平和的笑,一厘一毫地,扭曲得阴狠而骇人。
  一双深眸如同鹰隼锁死她,目光巴不得化作淬了毒的针,铺天盖地将她扎个千疮百孔。
  情绪激涌,他的瘫脚埋在被子里无助地颤抖,唯一能动的右手企图握拳来泄愤,却只有指尖抖三抖。
  栾喻笙这辈子听过最残忍的三句话——
  “小笙,你听爸说……你……你颈部以下……都瘫了。”
  “栾喻笙,我们离婚吧。”
  以及……
  眼眸愈收愈紧,倘若能立即将她夹成碎片,他必做无疑。
  暴怒飚至极限,火星肆虐的瞳仁又在下一秒,被一层咸咸的雾气遮天蔽日,好似有火球在他眼周滚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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