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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籍有名 第72节

  约莫四十分钟后,印央和郑柳青出了病房。
  “你们可算出来了!急死我了!”宋蓉枝候在走廊,忙快步迎上前问,“小笙的情况还好吗?有没有……有没有缓解的可能?郑医生啊,只要能让小笙的情况好一些,你就是要金山银山,我栾家都拱手相送啊!”
  “宋夫人,您太客气了,治病医人,本就是我的职责。”郑柳青摆摆手,“您不必言谢。栾总的体质目前是差了些,我开几副不伤胃的中药给他服用,再加上每日扎针和指压穴位一次,先观察几日再看。”
  宋蓉枝忧喜参半:“很……难好吗?我们小笙啊,虽说车祸后腿脚就凉,但现在啊,凉得我都不敢碰。”
  “宋夫人,病去如抽丝,急不得。”郑柳青温言宽慰,“栾总三十有余,还年轻得很,虽说栾总伤得重,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他的情况会有所好转的。”
  “哎呦……”宋蓉枝如卸重压,捋着胸口,“那就好,能好转就好啊!哎呦呦——”
  话音落下,宋蓉枝探了眼郑柳青身后的小何医生,忽地,眼皮一跳。
  小何医生依然白巾覆面,长袍飘飘,眼睛又大又圆,和来时别无二致,可她眼周的粉底更厚重了些,即便如此,仍遮不住那透出肉来的红。
  好似刚刚以泪洗面,哭了鼻子。
  “郑医生,何医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宋蓉枝笑容可掬,藏着心里的疑窦,她提议,“快中午了,方不方便我请你们吃个便饭?
  “谢谢宋夫人的好意。”郑柳青见印央不在状态,便婉拒,“最近换季,头疼脑热的病泛滥,医馆人满为患。我和何医生还有好些诊要看,省我们一顿吃饭时间,能多看几位病人。宋夫人,改日吧。”
  “瞧我,考虑不周。”宋蓉枝自侃,笑了笑,“我们改日再吃。郑医生,何医生,我送送你们。要不啊,让旁人听了去,怕是要说我一把年纪了,既不请客酬谢,又不好生相送,一点不懂礼顺人情。”
  郑柳青不好再推辞:“好。”
  印央低垂脑袋迈着步子,屈着膝盖走路难免慢吞吞,她随在郑柳青和宋蓉枝后面。
  电梯间,宋蓉枝隔着一块真丝手帕去摁电梯按钮,活了大几十年了,鲜少自己动手摁。
  可蓦然,她转身向后时,在平平整整的瓷砖上绊了一下,径直倒向了印央的方向,似乎本能地去抓什么东西,她一把扯掉了印央的面巾!
  “……宋夫人!”郑柳青错楞,急忙去扶宋蓉枝,又很是慌张地看向了印央。
  印央用衣袖挡住了脸。
  “哎呦哟,小何医生,真是抱歉!”宋蓉枝捏着面巾,看清了小何医生的容颜。
  起先,她赔笑,可笑容在琢磨出了这三庭五眼、这骨骼轮廓和谁的脸高度一致时,冷凝了下来。
  难怪……
  难怪她第一次见“小何医生”就觉得怪怪的。
  “你……你……你……”宋蓉枝气得浑身颤抖,面巾在她手中皱巴成了烂纸团,“你来干什么?还
  打扮成这样,你到底要糊弄我们栾家人几次?”
  眼见被识破,印央没什么好装的了。
  打直膝盖,挺胸抬头,她放下衣袖大大方方敞露面容,以她原本的音色说:“我来探病。”
  “探……病?”气到极点,尽是悲哀和深深的无奈,宋蓉枝摇头哽咽着质问,“你不爱小笙,为什么来探病?你为什么要给他虚妄的希望?你逃,你每次逃,我拦过你吗?你怎么能自私到来去自由?你来,你走,你都不承担后果,好的,坏的,都是小笙他在消化。”
  印央默然垂眸,绯色眼皮似晚霞浸染的薄云,假睫毛湿黏黏地浆作了几簇。
  而后,她的柳叶眉圆润的眉梢向上挑出了锐度,语气不冲也不低微:“宋夫人,你真正厌我的,是厌我不够爱栾喻笙,你替他感到不值。”
  印央掀眸,推诚不饰道:“你以后……不用讨厌我了。”
  第48章
  接近午时一点,栾喻笙才悠悠醒转。
  暖融融的秋阳渗透纱帘,斜斜地照在地板上,将偌大的病房劈成两半,一半沐光。
  栾喻笙浸在另一半阴影中精神颓唐。
  ……他许是真的疯了。
  住院的这些日子,每日,皆出没于他臆想之中的印央,越来越显出她本人的特质了。
  不归顺,不服掌控,有恃无恐地把他能活活气个八成死,今日,她更是笑他幼稚,糗他黏人,还念叨着要他道歉。
  连聊以慰藉的幻想,他都开始被她牵着走。
  栾喻笙黯然轻叹,他当真是她的手下败将。
  回忆方才,他灰蒙的眸色又点燃了一丝微光,唇线柔和微扬,驱散了几分死气沉沉,可又转瞬间,只余苦涩的自嘲,他再次嗤笑自己疯了。
  他听到了她的那一箩筐的道歉。
  他听到她说,她如今足够爱他。
  如此悱恻爱语,他疯到,敢大着胆子梦了。
  *
  滚轮车骨碌碌的声音由远及近,俄顷,护工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进来。
  瞧见栾喻笙已醒,护工恭敬欠身:“栾总,您醒了。请问您现在需要用餐吗?”
  “嗯。”栾喻笙应,嗓音哑得堪比噪声。
  护工拨通医院厨房的内部线路,让其在一小时内备好餐食,流食出餐快,时间倒也充裕。
  “栾总,请问您现在有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
  插着气切管,不便多语不便摇头,栾喻笙左右摇晃眼珠。
  护工又问了几个惯例的问题,拿来一个新(尿)袋:“栾总,我给您清一下(尿)袋,再擦擦干净。宋夫人说,等您醒来了,她和您一起用餐。”
  栾喻笙多眨一次眼,表示已阅。
  尿(袋)满了大半,每天吊九瓶水,还服用各种维生素来维持身体机能,因此,即使栾喻笙吞咽困难,饮水量少,他(尿)液的颜色也黄而不浓。
  白色漂浮絮状物比前些日子减了些许,他的(尿)路感染和(尿)道损伤正在缓慢地痊愈着。
  护工手脚麻利地拔了旧(尿)袋,再插上新(尿)袋,将旧(尿)袋先暂时扔到垃圾桶,管口边缘难免沾染到了少许(黄)渍,空气中掺了一缕骚月星。
  栾喻笙嗅进鼻腔,他用面无表情来掩饰无助,一双暗不见光的眼盯着天花板。
  而后,他听着护工掀开被子,抬起他嶙峋的臀,将一个垫子塞进他的后腰,另一个垫在他的大腿下方。
  喉部带管,侧翻式的换纸(尿)裤的方式容易牵扯管子,护工便增高他的亻本亻立,抬起他的腰和腿,让(臀)部悬空,以方便脱下和包裹纸(尿)裤。
  “栾总,我要换了。”护工告知了一声,“如果您有任何感到不适的地方,请您第一时间告诉我。”
  呵。
  他倒想能用这破败身子感受到不适。
  可如今,除了神经痛时的感觉,他连锁骨边沿都触感微弱,唯一存在零星功能的右手也不允他支配,日日夜夜麻得好似压着手臂睡了一宿。
  眸光稍移,栾喻笙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中看到了自己寸草不生的小天地,萎(靡)地套着管子垂着,他双(腿)分得很开,被摆成屈辱的姿势。
  可他除了接受忍受,别无他法。
  护工撕开魔术贴,沉甸甸的纸(尿)裤咚一声坠在床上,更令人作呕的气味张牙舞爪弥漫开来,随着护工的擦拭,他软若无骨的肢体摆荡着,一下又一下。
  喉结连连蛄蛹,栾喻笙的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将浓酽的屈辱感自我消化。
  一切完事后,护工推着小推车出了病房:“栾总,我转告宋夫人三十分钟后进来。”
  三十分钟,留给腌臜之臭味消散。
  也是他独自浸泡其中的三十分钟。
  *
  宋蓉枝进屋时,屋内空气已焕然一新,袅袅熏香滋养嗅觉,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小笙。”宋蓉枝把手包放在沙发上,愁眉叹气,“上午是不是没睡好?脸色白成什么样子了!”
  “没……”栾喻笙哑声道。
  他睡得挺好,归功于那个微妙的美梦。
  宋蓉枝瘪嘴,一脸不信,但也没多言,她端起餐车上的一碗糊糊舀来舀去:“妈给你再弄凉一点,别烫着嗓子了。”
  护工将医用床摇起大约15°,栾喻笙两眼发黑,脖颈支不住昏沉的脑袋,向侧边倒去,护工早已心里有数了,及时扶稳,静待他的眩晕过去。
  五分钟后,栾喻笙涣散的眼眸才重新聚焦。
  “来,妈先喂你喝口水。”宋蓉枝把吸管递到栾喻笙嘴边,看着栾喻笙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见了底,又端起小碗,舀一小勺,“小笙啊,来。”
  栾喻笙含住勺子,将糊糊渡到口中,卷着舌头慢吞吞下咽,指甲盖大小的一口软烂糊糊,他愣是吞了三次才吞下,糊糊滑至气切口处,他不禁蹙眉。
  喉咙有挥之不去的异物感。
  医生考虑过给他下胃管,可以避免吞咽造成的不适,可又担心久而久之,喉部肌肉丧失弹性和收缩力。
  他本就伤在颈椎,吞咽功能受到了影响,怕是下了胃管,产生依赖性,到时候想恢复吞咽能力都难。
  “慢点吃,慢点吃。”宋蓉枝满含心疼,拿湿巾擦拭栾喻笙口周不慎溢出的糊糊渣滓,“这一碗都吃完,瞧你瘦的。小笙啊,等你摘了管子,妈给你好好补补。”
  栾喻笙扯唇笑笑,眸色一转,他开口问起:“妈,今早有……来客……吗?”
  宋蓉枝垂下眼睫,眨巴眨巴,手下面搅拌糊糊:“晔磊来过,说有业务上的事要问。我看你还睡着,舍不得叫醒你,就让晔磊去问魏清了。”
  闻言,栾喻笙上下牙咬合,不露声色地碾磨糊糊,不甘心郁结在他的胸膛。
  他重病卧床的数月,栾松让栾晔磊暂时接管了栾氏,这是栾晔磊能将他架空的千载良机。
  不过,栾晔磊目前还不足为惧。
  他栾喻笙花费了两年才堪堪站稳地位,论成就,论贡献,栾晔磊尚不及他的四分之一。
  况且,他还有“王牌”傍身,即,和郑氏中医合作的大健康产业项目,郑茹雅已经说服了郑老,合作已是板上钉钉,只待他病愈复出,开辟新天地。
  他素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纵使瘫废不能自理,他也有巩固权势的自信和魄力。
  栾氏掌舵者,非他栾喻笙莫属。
  他从没在竞争中沦为败者过。
  唯有面对印央,任他黔驴技穷,还是输得特别难看。
  *
  “妈。”栾喻笙迟缓地吞咽着,装作不经意继续问,“还有……其他……人……来吗?
  宋蓉枝暗瞥沙发上的手包,里面,装着印央的白色面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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