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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把神君当成渡劫道侣 第87节

  此时此刻, 他心中仅仅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别让丹卿看到他濒死前的丑陋模样。
  丹卿难以承受地捂住嘴,迅速别过头。
  他眼眶里的泪,如同断线珠子,永没有停止的尽头。
  嗓音撕裂,丹卿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我不看,我没看了。”丹卿用力去擦脸颊泪痕,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只能哽咽着重复道,“我没看,不看了,呜呜,你别躲。”
  两人背对背,丹卿眼前早已模糊不清,他极力忍着啜泣,悲哀地仰望天穹。
  先前还温柔的月光,此时却化作最残酷的刀,一刀一刀,锋利尖锐地插在他心肺上。
  耳畔,段冽呼吸越来越粗重,他似乎笑了,像是在表扬丹卿做得很好。
  虚弱无力地靠在树上,段冽只觉身体轻寒,他好冷,他想最后再看一眼“楚之钦”。
  但,还是算了吧。
  反正“楚之钦”的五官轮廓,已深深烙印在他灵魂里。
  只要他想看到,他便能随时随地,清清楚楚地看到。
  段冽艰难地扯开嘴角,露出一抹苍白的笑。
  他目光凝聚在荒芜的夜空,眼也不眨地望着。
  然后,他的阿钦便出现了。
  他看见阿钦微笑着,用小鹿般纯净的眼神望着他。
  他还朝他走来,亲了亲他额头,笑着对他说:“不痛了,不痛了。”
  下个瞬间,段冽就真的,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他圆满地阖上眼,轻轻地,再没有遗憾地说:
  “阿钦,我死后,把我骨灰,葬在山顶那、那棵扶桑树下。”
  “忘、忘记我,好好活着。”
  “再见了,阿钦。”
  ……
  深夜仿佛偌大的黑洞,把万物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丹卿双臂抱膝,把脑袋深深埋在膝盖里。
  他瘦削的肩,乃至全身,都情不自禁地抽动着。
  这场雨,真的下的好大。
  丹卿衣服湿透了,全身都咸咸的。
  一夜之间,天气便彻底转凉。
  深秋的罡风,把满枝满枝的残叶都吹落,徒留光秃秃的躯干,屹立在寒意中。
  段冽死后的第二天,丹卿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傻傻坐着。
  好像他只要不回头,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直至晌午,啁啁扑腾着半扇翅膀,偎依到丹卿脚边,丹卿才深刻意识到,往后余生,这偌大天地,再无段冽,再也没有了。
  从这天起,丹卿睁着大而空洞的眼,没掉一滴泪。
  他冷静地给段冽擦拭嘴角血渍,为他换上干净衣物、为他梳洗头发,然后用一场熊熊燃烧的烈焰,将段冽遗留的肉.身化作骨灰,装进陶罐里。
  两日小雨过后,丹卿抱着骨灰坛,往山顶而去。
  他神情呆滞,眼神亦没有焦距,好像从段冽离开那刻起,他的灵魂,便也跟着一同湮灭了。
  秋阳破开层层云雾,筛下淡淡暖光。
  一阵微风拂来,丹卿似是回神,不知不觉,他原来已抵达山顶。
  山顶有棵年代久远的扶桑树。
  它孤零零盘踞在山头,树身雕刻着一道道岁月亘古的沧桑。
  丹卿曾对段冽说,要把这棵树,当作他们的祈福树,挂满红绸与心愿。然后再比一比,看他们谁的愿望最先实现。
  此刻,丹卿像是看到极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怔怔望着那棵挂满红绸的扶桑树,眼底尽是喜悦与悲伤。
  抱紧怀中骨灰坛,丹卿踉跄地奔向它。
  山顶风大。
  一根根红绸随风舞动,姿态缠绵。
  丹卿仰起头,仿佛站在红绸涌动的世界里。
  它们上面俱写着字。
  丹卿握住其中一根红绸,呢喃着念出来:“愿阿钦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
  丹卿忽地轻笑出声,他又拽住第二根红绸,上面写着:“希望阿钦所求皆如愿,所盼皆所期。”
  第三根:愿阿钦事事顺遂、与光同行;
  第四根:期盼阿钦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第五根:祝福阿钦前路似锦;
  第六根:愿阿钦……
  丹卿忽地闭上眼,嘴角牵起满足的弧度。
  风拂动红绸,时而触摸丹卿的脸,时而擦过丹卿的身。
  就好像段冽仍没有离去,他就站在他身旁,用他沉默的爱意,无声地将他团团包围。
  丹卿把骨灰坛埋在祈福树下,然后用小瓷瓶装了一点点,贴身存放在他心口处。
  不舍下山,丹卿直接靠着扶桑树根,坐了下来。
  他可以一天都不吃不喝,只静静地用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些摇曳的红绸。
  啁啁偶尔会叼些坚果,放在丹卿身旁。
  紧接着,用它那黑溜溜的眼睛,直直望着丹卿,仿佛在监督催促他吃下去。
  丹卿倒也吃。
  他用小砖块敲开核桃,把核桃肉放进嘴里,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有时候,丹卿会望着扶桑树,自言自语般地,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他说:“先走的,怎会是你呢?”
  他说:“其实,我的名字叫丹卿,你应该唤我阿卿。”
  他说:“这场赌约,便让你赢好不好!”
  他说:“我会尽我所能,努力活下去的。”
  ……
  丹卿不记得他在扶桑树下坐了多久。
  直到某一天,杵着半截树枝的楚铮与楚翘,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这就像是场虚幻的梦,如此的不真实。
  丹卿沉默地望着他们,一声不吭。
  楚铮低眉望着“楚之钦”,周身都萦绕着疲惫与沧桑,最后,他只简单说了句:“我们来接你回家。”
  丹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被段冽扔掉的家书,原来并没有真正丢弃。
  丹卿笑了笑,他撑着扶桑树起身,带他们回小草屋。
  丹卿原本想收拾些行李,楚铮却拦住他动作,淡淡道:“他要你什么都别带。走吧,我们现在就下山。”
  楚翘接收到楚铮的目光示意,搀住丹卿,便要带他转身。
  丹卿怔了片刻,全然没有反抗,他只指着啁啁说:“这鸟,得同我在一起。”
  啁啁倒也乖觉,马上扑腾过来。
  下山已是黄昏时分。
  几人坐上马车,绯色霞光里,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出蜿蜒山道,越走越远。
  接下来的日子,丹卿乖巧坐在车里,他搂着啁啁,安静地望向窗外沿途风光,神色始终平淡。
  从段冽离去的第二天起,他是真的,再没掉过一滴泪。
  楚铮与楚翘面面相觑,眼底俱藏着担忧与不安。
  一路走出渝州,丹卿才发觉,眼前繁荣平和的景象,与他前段时间下山看到的画面,迥然不同。
  楚铮解释道:“西雍战败,段封珏身死,战争已差不多结束。”
  丹卿颇有些意外,但仍提不起什么兴趣的样子。仿佛世界如何,皆与他无关。
  楚铮缄默片刻,低声道:“是肃王,他将战略与策谋全写在信中,让邮驿快马加鞭送至长安,所以,西雍才能这么快耗尽气数。”顿了顿,楚铮继续道,“肃王让黎民百姓免受颠沛流离之苦的同时,也是想让你好好活在在繁华盛世之下。阿钦,他的用心良苦,你切莫辜负。”
  丹卿呆了呆,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垂低眸,用手抚摸啁啁身上的羽毛,一下又一下,无比轻柔。
  次日上午,他们马车行至偏僻郊外时,意外偶遇一名早产妇人。
  那妇人本是在别院小住调养,后察觉身体不对劲,便匆匆赶往城中府邸,奈何时间却是来不及。
  丹卿听着妇人撕裂的哭喊声,犹豫片刻,放下啁啁,走出马车。
  丹卿虽是男子,然形势刻不容缓。那妇人的夫君咬咬牙,红着眼眶朝丹卿弯腰一拜,哽咽道:“劳烦大夫了。”
  虽没有接生经验,但丹卿是医者。
  他冷静指挥着奴仆,有条不紊地施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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