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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把神君当成渡劫道侣 第233节

  黑云般的魔煞将他围得密不透风,伺机而动。
  诵经堂内,气氛松快,笑语盈盈。
  丹卿带来的不仅是两位染魔者的痊愈,更是希望,是光明普照的新生。
  说笑声从半敞的窗扉溢出,随风飘散。
  落在容陵耳畔,有种说不出的刺耳,令他心生憎恶。
  凭什么?
  凭什么受苦的是丹卿?
  他受尽委屈折磨,却还要不计前嫌,拯救这无情世间?
  是不是只要他们消失,一切便能归于平静?
  一个人消失不够,那便一群,一群不够,那便整个镇、整个城,乃至于整个国,整片天与地。
  诵经堂欢笑声戛然而止。
  最先看到“怪物”的是一个女子。
  她惊惧交加的瞪大的眼,与前一刻笑眼弯弯的眸,形成鲜明对比。
  然后是鲤鱼老妖仙。
  “退后!”老妖仙厉喝。
  他勇敢地将人类护在身后,双腿分明颤栗不止,却强撑着不曾后退。
  “怪物”静立门前,如一座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魔雾将他从头到尾笼罩,深深浅浅,隐约之中,能窥见“怪物”猩红可怖的一双眼,似深渊般令人胆寒。
  夜晚将尽,天色欲明。
  丹卿独自坐在城镇最高的一处楼顶,与屋顶上的石雕狮子保持同样的动作——眺望远方。
  他该回去了。
  但丹卿却越来越不敢面对容陵。
  因为他一直都在骗他。
  自拥有治愈之力以来,丹卿便心绪难平。
  他的力量,无疑会成为许多人的救命稻草。
  换言之,只要丹卿愿意,他可以救下更多人。
  但那意味着,他必须放弃避世,重回人间。
  可是容陵呢?
  容陵为他舍弃荣耀,剔去仙骨,只为护他周全。
  容陵为他筑起宁静家园,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只为让他远离伤害。
  这一切,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倘若他此时做出别的选择,就好像背叛了容陵一样,不是吗?
  丹卿眉头轻簇。
  久久不见舒展。
  “喝酒吗?尊敬的神明大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丹卿循声抬眸,只见白衣少年御风而来,手中拎着只碧青酒壶。
  转眼间,少年已笑盈盈地立于他身前。
  月光皎洁,为李漆白镀上一层莹莹光辉,衬得他双眸如星辰般明亮。
  丹卿收回视线,不知为何,许是这抹白太过耀眼,丹卿突然就想到了容陵。
  容陵大多时候也是这样一袭素白,尤其那日,他立于仙气缭绕的桥下河畔,目光淡淡投来,冷峻威严之中,似藏着一丝极浅的笑意。
  彼时,丹卿因向顾明昼谎称自己爱慕太子容陵,又倒霉催地好死不死撞见容陵本尊,惊吓之下,只觉这位太子殿下冷厉非常,令人不敢直视。
  如今再回想,再慢慢咀嚼回忆,丹卿才恍然察觉,容陵眼中当时确实噙着淡淡的笑意。
  他在笑什么呢?
  笑他胆大包天,竟敢以太子之名搪塞旁人?
  还是笑他笨拙天真,笨拙得竟让他觉得有那么一丝可爱?
  “神明大人,您在笑什么呢?”
  丹卿回过神来,抬眸便见李漆白正笑盈盈地望着他,笑容单纯而真诚。
  丹卿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青色酒壶上,问道:“你成年了吗?”
  “我又不喝。”李漆白摇摇头,大方地将酒壶递上前,笑得狡黠,“我方才掐指一算,整好算出神明大人此时正想痛饮一番,所以特地为您将酒送来。”
  丹卿挑了挑眉梢,没有过多犹豫,接过酒壶仰头便饮。
  酒水辛辣,如烈火般灼烧喉舌。
  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沉默不语。李漆白小小年纪,倒也不是毫无眼色。
  两人静坐良久,直至远处浮出层层银色,黎明已近在眼前。
  “我得走了。”丹卿放下空空如也的酒壶,起身,向少年李漆白辞别,“谢谢你的酒。”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李漆白仰头笑道,目光随之投向丹卿。
  晨风拂过,丹卿的青衣被吹起,衣袂翻飞间,似承载着无尽重量。
  “原来您是这样一位善良又满怀爱意的神明!事实上,关于您的传闻非常多。提及最多的是您源族后裔的身份,但不知为何,并没有人提及您的性格如何,品行如何,又或者您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丹卿转身,目光复杂:“善良?满怀爱意?我?”
  李漆白点头:“是啊,您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丹卿沉声道:“不,你错了。我并非自愿救人,更非心怀大爱。”
  “既然您不想救,为何还救?”李漆白好奇地问。
  丹卿一时语塞,静静瞪着少年,竟不知如何作答。
  李漆白耸耸肩,笑意狡黠:“看来神明大人也认不清自己的心呢!”
  “别叫我神明大人!”丹卿眸色转冷,面若冰霜,“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故作老成的语气令人厌烦?”
  李漆白坦然道:“唔,确实常有人这么说。”
  丹卿:“……”
  两人不欢而散,丹卿赶在天亮前匆匆回到结界。
  这次比以往稍晚,所幸熏香未散,容陵仍在熟睡。
  丹卿立于窗边,目光触及容陵安静的睡颜,心中蓦然生出一丝心虚。
  他无意识地拨弄着攀墙而上的紫葵草,心底烦躁难平。
  是因为与少年李漆白那番似是而非的对话吗?
  他救人。
  当真出于自愿?
  若非自愿,又为何他宁愿欺瞒容陵,也要偷偷潜离结界?
  倘若他也能和源族残魂般满怀恨意,或许便不会催生出治愈之力。
  可他到底又该恨谁呢?
  或许,丹卿曾为宴祈的冷待而难过,或许,他曾因容陵的隐瞒而伤心,但一切谜底揭露的瞬间,恨的理由也随之消弭而散。
  宴祈、源族圣女、容廷、容陵、云崇仙人、容婵、楚铮……
  这些人曾给予他爱与善意,足以抵消因源族身份而承受的恶意。
  拥有许多爱的人,自然不吝啬向世间播撒爱意。
  灵台陡然清明,萦绕在丹卿心里的浓雾被驱散。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
  “咳咳……”
  满地寂静中,压低的数声咳嗽,将丹卿的思绪拉了回来。
  “阿卿,怎起的这般早?”初初醒来,容陵眸中雾气氤氲,看到丹卿站在窗下,便以右肘支榻,慵懒起身。动作间,几缕发丝随之滑落到他胸前,乌发雪肤,两种纯粹的色彩交织在一块儿,竟有种说不出的浓艳。
  “近日你总是早起。”容陵含笑招手,虽身体微恙,却仍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柔弱之态。
  丹卿依言坐至榻边,容陵轻抚其颊,柔声道:“可是又做噩梦了?抑或心有郁结?咳咳……”话音未落,咳嗽骤起。
  丹卿一惊,忙为其抚背,蹙眉道:“可是夜来受凉?且再躺片刻,我去煎药。”
  “不急。”容陵握住丹卿的手,冰凉指尖划过他掌心纹路,忽而收拢成囚笼之势,“阿卿,且陪我坐坐。”
  “好。”丹卿只得复又坐下。
  容陵低眉,专注把玩着他的手指,动作时而轻,时而有些重。
  丹卿便也低着眼,看彼此紧紧交缠在一起的双手。
  盯得久了,丹卿眼睛微微有点痛,痛到湿润。
  他果然不该瞒着容陵。
  人为什么都会这样?
  明明讨厌被欺骗。
  却又下意识去犯同样的错?
  “容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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