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放心。
  谢寒玉挥剑朝向身旁的黑影,江潮见他剑光落下,枯枝便直接迎了上去,两人旋转着身子,霎时间只听见刀光剑影的声响。
  黑影成片的倒下,又凝成一团化作圆圈,将两人包围,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阿玉,一人一半。
  江潮说罢一个转身,枯枝在他手中旋转,单腿向后踢去,灵力大涨,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散去。
  谢寒玉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力气息,心里愣了一下,霜寒便挥动开来,黑影已经被他攻破了一道裂缝,有细微的风溜进来。
  他顺势夹起吹来的花瓣,霜寒立地,以花瓣为引,那些黑影的灵力向下汇聚,是阵眼。
  江潮,拦住他们。
  谢寒玉单膝跪下,咬破手指,在阵眼处画符,朝江潮喊道,东边。
  枯枝被人从中间劈开,摇摇一掷,正中东边黑影的心脏,江潮翻身在空中跃过去,在上面摆了几个石子,黑影瞬间黯淡下来,绰约而模糊。
  谢寒玉明显觉察到灵力的波动,指尖继续划动,只是越发到最后,越是晦涩难磨,他用尽气力落下一笔,道,南边。
  江潮将余下的一半枯枝丢过去,旋转的风浪停息,变得缓和而安宁。
  北。
  团团阴影从中间破开,天光照进来,泛出光亮。
  西。
  谢寒玉艰难收笔,符咒之力开始运转,清淡的花香浓郁起来,花满衣忙把阿喜的衣裳向上提了提,盖着脸部,又捂住自己的口鼻。
  亮白的光芒闪耀,谢寒玉走在大街上,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他挤在其中,只到那些人的腰间。
  哪来的小叫花子,真是晦气。
  匆忙中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谢寒玉身子不稳,跌倒在旁边厚厚的草垛中,蓬乱的杂草碎屑扎进脖颈,很快皙白的皮肤便泛上一层红疹,他伸手挠了挠,却没有什么用。
  新鲜出炉的包子唉,包子,唉,客官,要不要来一个?包子
  鲜香的包子映入他的眼眸,谢寒玉摸了摸肚子,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他是出来做什么的呢?
  谢寒玉眼前发黑,头坠着一下一下的,爹娘还在屋里等着自己抱些柴火回去。
  他扯下腕上的发带,地上那些细碎的枯枝残叶摞起来,整齐的捆在一起,刚过了冬,化了雪,地面上还湿滑着。
  山路不好走,泥泞被雪水一冲,露出来崎岖起伏的石块,谢寒玉走过这里很多次,尤其是大雪纷飞的时候,他来这里挖过笋。
  风依旧冷人,谢寒玉将柴火放在脚上,避免再沾上雪水,这柴本就潮湿,不好烧,点起火也是熏人的慌。
  他将双手捧在一起哈气,好不容易积起一点儿暖意,便揉了揉耳垂,又捡起柴火,颠簸着向山下走去。
  茅草屋上压着残存的雪,啪嗒啪嗒的往下滴着水,谢寒玉推开木围栏,朝屋内跑去。
  爹,娘,我回来了。
  狭窄逼仄的屋子里面空无一人,谢寒玉伸出手摸着被褥,也是一片冰凉,缺了一个角的木桌上还留着几个干瘪的圆枣子。
  爹,娘
  谢寒玉将柴火丢在一旁,捡起火石,抽了三根木柴架在一起,又往下面塞了些树叶,费了好一会儿劲才把火点着。
  爹应该是带娘去看病了。
  谢寒玉低声道,自己去一边的大箱子里面找了件衣裳换上,又把沾了泥巴的衣裳放在木盆里面,搓了搓手,开始洗衣裳。
  窗子被风吹的嘎吱嘎吱响,谢寒玉走到窗边,把窗关紧,找了个石子支在那里。
  这位仙君,窗已经合上了,谢仙君一直昏迷不醒,该如何是好啊?
  花满衣拍了拍怀里阿喜的背,那阵法破的一瞬间,我便按照仙君所言,捂住了口鼻。谢仙君难道是吸入了花香所致?
  是身入幻境,以魂入局,所见皆是内心,或是心中恐惧,或是心中想念,而执念越深,陷入时间也会越久。
  江潮拨弄着谢寒玉额间的碎发,打量着这张睡着以后格外乖巧的脸,而入梦之时,人会忘却前事,而将梦境以为真实,便沉于其中,再不能醒来。
  他脸色闪过一丝凝重,阿玉已经睡过去四个时辰了,而这梦境凡过两个时辰者,醒来者少之又少,我要去把他喊起来。
  花满衣心下一惊,可,仙君,你,也不能再睡去吧,而且你也不能恰好知道谢仙君做的什么梦吧!
  江潮摇摇头,幻梦自是无法让人同感同知,可这世间还有其他法子。
  他的逆鳞在谢寒玉体内,这便是他们两个的联系,江潮唤出一抹灵力,缓缓进入谢寒玉体内,逆鳞感知到气息,开始帮助谢寒玉平息体内游蹿的妖气。
  下一瞬,两人便都昏睡在床上,花满衣长长的指甲缓慢地划过床单,原本无血色的唇也变得娇艳欲滴,房间里闪过她的一声轻笑。
  睡吧,都睡吧。
  第21章 桃花面(九)
  江潮忽觉一股寒意,周围全都是血,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倒在他身旁。
  他垂眸看着自己,银白色重莲绫宽袍上尽是血迹和刀痕,心口处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落雪白茫茫的一片,盖住地面的血迹,直至消失不见。
  那些威武而高大的楼阁亭台倒塌在地上,一颗颗圆润光泽的珍珠滚落进雪里,掩埋了行迹。
  这是他晨起出门带回来的,要送给师兄师姐他们的礼物,现在却沾了灰滚落不见。
  一声清脆的咳嗽,从不远处传来,天色迅速变得昏暗,大片大片的云层笼罩着百重泉,空气格外冷寂。
  师父,师父,
  江潮跌跌撞撞向前跑去,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正淌在血泊中,雪落在他的眉梢,那双微眯起来的眼眸带着绝望和不甘,见江潮过来,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明,明,明朝
  江潮忙握住他的手,冰凉而干枯,师父,徒儿在呢,师父,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师父?
  无故蒙冤遭难,师,师父护不住你们,要,要学着保护自己,老人指尖碰上江潮手腕的镯子,勿,勿丢,它,它可替师父保护着你,还有你的师兄师
  他的声音弱下来,直到悄无声息,老人用尽最后一抹灵力替江潮拂去泪水,渐渐的垂下手腕,闭上了眼睛。
  师父,师父
  漫天的风雪压着江潮摔倒在地,覆盖了这满地的人,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平日里温热的血肉早已冷的心惊,江潮躺在地面,雪一点一点埋上他的面容。
  从晨起到黄昏,雪下个不停,他原以为今年除夕瑞雪,却不想竟是百重泉遭受灭顶之灾的日子。
  重雪掩埋了所有的肮脏与不堪,可谁又知道,在混沌之下本就是一片纯洁无瑕。
  江潮自嘲的笑了一声,伤势加重,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真切的感受着自己的四肢正慢慢的僵硬。
  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垂着眼眸,瞧不清来人的模样,只受着一团寒意将他裹挟,那人的声音像是珠落玉盘,无辜受难,天理难容。
  江潮觉得好笑,杀尽了百重泉的人,原来还能说出这般冠冕堂皇的话!
  他在昏昏沉沉中突然想起自己偷跑下山看见的说书人,茶楼人声鼎沸中,他将方正的惊堂木重重拍下,喧闹便消失,转而寂静的台上台下,江潮便听到了那句,这世间,神仙最是非分明了,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是不平人。(1)
  原来是非分明也可以被他们冠冕堂皇的说出来!下次他若是再见了那说书的,必与他争辩个高下,叫他改了这词,不得再误导别人。
  江潮彻底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他便被关在一个漆黑的井中,嘀嗒嘀嗒的声音在他耳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响着,伸手不见五指,他便一直昏睡着,偶有从石缝里透过的风,凉意便泛上他的眉间,吹拂着凌乱的鬓发。
  他被关起来了,这是第377年!
  链条随着他的挪动泛响,他睁开眼睛看着这永恒的黑暗,一片树叶飘飘悠悠的落在他身上,江潮摸索着把它捡起来,叶子很干枯,轻轻一揉便碎成细块,落在地上。
  江潮闻到一股花香,锁龙井常年不见天日,被封印着,又怎么会来花香呢?
  而且这里设了禁忌,万物生灵都难以在此生存,江潮坐直了身子,心里疑惑,他摸着自己四肢上的锁链,冰凉而坚硬,一切好像还跟先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可这抹花香却让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江潮尝试唤起灵力,胸口处却是平静无波,他嗤笑了一声,自己真是异想天开,这几百年都没变过的囚牢,怎么会突然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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