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沈令白把站在一旁发愣的岑子宴也拉走了,他以为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师弟是害怕被训,便出声安慰道:“走吧,小师弟,师伯发火一点也不吓人,顶多骂你两句,不会揍你的。”
沈令青拆他台道:“你昨天被师伯一棍子抽了屁股你忘了吗?”
沈令白:“……那是意外。”
岑子宴一点儿也没被安慰到,挨骂也好,挨揍也罢,他都无所谓,他只怕蒲忻澜会就此疏远他。
不行,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岑子宴只是一想想,就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要倒流。
他默默握紧了拳头,必要时刻只能使点非常手段了。
几人走后,喻逍漓心怀忐忑地进了厢房,他站在门边,不敢过去也不敢开口说话。
蒲忻澜也不出声,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就那么晾着他。
令人窒息的沉默让喻逍漓无比煎熬,他有种虎头铡悬在头顶欲下不下的催命感,天知道他早上酒醒以后,回忆起前一天晚上那禽兽一般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想直接找根绳子吊死,他隐忍不发这么多年,不是为了伤害他的师兄的。
他想过很多种被蒲忻澜洞悉他的不轨之心的方式,可唯独没想过是他自己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抖露出来的……
他最害怕面对的,莫过于今天这个局面。
僵持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蒲忻澜仍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喻逍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了下去。
他一寸寸膝行至蒲忻澜的面前,望着他低声道:“师兄……你就给我个痛快吧。”
蒲忻澜皱起了眉,一把抓住喻逍漓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却没拉动。
喻逍漓绷紧了脊背,固执地和蒲忻澜僵持着,他看到蒲忻澜的眼眸中好似藏着数不尽的思绪,仿佛静水流深下的暗流,平静却蕴藏着无尽的风暴,这样的眼神不是他平日里见过的任何一种,如果眼神会说话,他一定已经知道了答案,可偏偏这一次,他读不懂他眼睛里的话语。
但其实蒲忻澜并没有想什么,他只是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事实上他现在的迷茫不比这个始作俑者少,可这人又是下跪又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搞得好像他下一刻就要吃人似的,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挣扎了半天,蒲忻澜觉得这个时候自己绝不能落下风,既然要跪就让他跪着好了,他收回了手,板着脸打算从源头问起——
“什么时候的事?”
喻逍漓垂下了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听得他像是轻轻抽了一口气,而后哑着嗓子道:“少年时候。”
蒲忻澜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如果不是屋里太过安静,他几乎都以为自己幻听了。
什么时候?少年?少年是几年?
少年到如今已经快五百年了!
五百年啊!乌龟都能熬成半个王八了!
蒲忻澜觉得自己快要心梗了,他抬手指了指喻逍漓,又无可奈何地重重放下。
“你可真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啊,我骂你小王八蛋亏不亏?你既然这么能憋,你怎么不等我死了你再告诉我,啊,喻逍漓?”
“师兄,我……”喻逍漓一阵语塞,他看着蒲忻澜,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他唇上的暗伤上,他闭了一下眼睛,吐出一口气道,“哥,我怕你不接受我,就……不要我了。”
他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结果,他会死的。
蒲忻澜简直要被气笑了:“喻逍漓,你是我花钱买来的,我养你那么多年,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你要气死我?”
喻逍漓呼吸一滞,他忽然感到眼眶很酸涩,像许多年前的那个黄昏一样酸涩,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于是蒲忻澜就看见一滴硕大的眼泪从喻逍漓的眼眶滴落而下,“啪嗒”砸在了地上,迸出了一个清晰的水痕。
蒲忻澜无话可说、无言以对、无可名状:“……”
好嘛,他成恶人了。
美人落泪,来条狗心都得软一软。
蒲忻澜无法辩驳,他确实吃这一套,没什么可说的,这孩子长成这样他负全责。
他十分没有原则地放缓了语气道:“怎么?你现在不怕了?”
喻逍漓摇了摇头,低声道:“对不起,我昨天晚上醉了酒,不太清醒。”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不想认了?”蒲忻澜语调平淡地道。
“不是!”喻逍漓立刻否认,他语气急切地道,“我昨日冒犯了师兄,师兄怎么罚我都行,但是……哥你能不能……别不要我,我会听话的……”
蒲忻澜忍不住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瞧这可怜劲,真真是无人能敌了。
他吐出一口气道:“你起来。”
喻逍漓愣了愣,小心翼翼伸出手拉住蒲忻澜的衣角,抬着头忐忑地看着他,却没有动。
蒲忻澜:“……”
见他这样,蒲忻澜都想给他跪了。
“不起是不是?不起我打你了啊!”蒲忻澜抬起手,作势要打他。
喻逍漓逆来顺受地闭上了眼睛,一副任打任骂的窝囊样。
蒲忻澜把拳头捏的咔咔响,他到底养了个什么玩意?!
“好好好……”蒲忻澜自觉无趣地放下了手,沉默好半晌。
“我不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想敷衍你,”蒲忻澜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对你的感情……被你昨天一啃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了。”
喻逍漓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白,一时有些尴尬,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双唇,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浮现昨夜那旖旎的画面,脸颊也跟着发烫,迅速攀上了一层薄红。
蒲忻澜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微愠道:“喻逍漓!”
喻逍漓迅速低下头摸了摸鼻尖,认错道:“对不起。”
“算了,憋了五百年也就啃上这一口,你比窦娥还冤。”蒲忻澜哼了一声道。
“我从没有想过逾越……”喻逍漓最终还是看向蒲忻澜的双唇,“也没想过要伤害师兄。”
听了喻逍漓的话,蒲忻澜认真地看了他片刻,而后别开脸笑出了声:“喻逍漓,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啊,你要说你不敢我勉强信半分,你不想?”
“那你这几百年都白活了。”蒲忻澜不客气地说,“还有,难道我这嘴巴是狗啃的?”
“师兄……你在该迟钝的地方真的一点也不迟钝。”喻逍漓无奈地道,“师兄就给我留点面子吧。”
“喻逍漓,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我要是不给你留面子我今儿一早就去昭告天下说我这伤是你这个小王八蛋咬的,让你在修仙界名声扫地。”蒲忻澜不冷不热地道。
喻逍漓听着蒲忻澜越来越不着调的话,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他忍不住抓住了蒲忻澜的手,轻声道:“师兄,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是不希望你把我想得那么坏。”
蒲忻澜拍了一下他的手,用了些力道,他的手背因此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见的红印,但他却没有松开。
扯了那么多,喻逍漓其实可以肯定,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么一发不可收拾,至少蒲忻澜并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更没有不要他,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蒲忻澜指着他被拍红的手背道:“你这蹬鼻子上脸的功夫也是一日千里。”
喻逍漓双手捧住他的手,讨好地看着他,那眼神真挚的比要糖吃的孩子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只会让人觉得油滑无比,但谁让这人生了副好皮相,以至于他的每一分神情都恰到好处,一点也不违和,十万分有千万分的对得起他这副长相。
蒲忻澜真的有点招架不住,他皱了皱眉,却也没有抽回手,只是道:“别撒娇。”
喻逍漓用一种能溺死人的眼神深深地望着他,他奇迹般地感觉到自己那颗死气沉沉的心脏竟缓缓有要复苏的迹象,他知道那不是感动,是心动。
心动是一瞬间的事情,可又不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了这一个瞬间,他的每一寸脉络为他记下了多少个他总是下意识忽略而过的瞬间,他的心海深处,甚至比他自己更处心积虑地等待着这一刻的搏动。
他对他逾越冒犯的纵容,从不是宽心的偶然,是潜意识里的蓄谋已久。
“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兜兜转转,蒲忻澜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有生以来,唯一被人肯定的,就是做了无数次烂好人,除此之外,他身无长物。就连修竹峰长老之位,都是他当烂好人换来的,比起其他天资卓绝的仙尊,他真的在普通这条路上一往无前,能平安活到今天纯属侥幸。当然他并不在乎这些,他有自知之明不代表他要自我贬低,他只是觉得自己一路走来,并没有什么能被人看进眼里的风光可言。
“哥,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值不值得,”喻逍漓将他的手紧紧裹进掌心,“而是因为你只是你。”
蒲忻澜静静地看着他,低垂着眸,显得有点不太高兴:“太普通了,还有别的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