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过,做任何事件都要留一线,比如,修竹君的余毒清干净了吗?”关烨微微侧首,用一种极为低沉的声音道,既而他眸光一闪,错位扭曲的手腕已然复原。
一瞬间蒲忻澜只觉得耳畔一阵嗡鸣,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他立即收掌,但掌中印已经因为他短暂的晃神散了,一阵剧烈的灼烧感从他裹着纱布的掌心传来,他被戒鞭灼伤的手掌骇然渗出了黑血!
蒲忻澜当机立断御风而起,一手结印一手抽出青竹,瞬息百转间一道疾如旋踵的剑势以青竹斫下,磅礴的剑气如龙般横掼出去,直向关烨的后心口刺去!
关烨猛地转过身,指尖一勾便召回长刀,他握紧刀柄,刀身倏然涌起了浓郁的魔气,他一刀劈下,刀剑之气在空中悍然相撞,强劲的魔气压过蒲忻澜的法力直捣他肺腑,他一阵血气翻涌,随手削来的青竹顿时如他那半截本命剑一般在魔族手中支离破碎。
这所有的一切皆发生在短短的一息之间,被疾风掀起的海浪也只来得及腾起数尺,甚至不及落下他便直直地向海里坠去,紧跟而下的是关烨一掌拍下的一个形如梵钟的法器,赤色的符文一圈一圈流转,自上而下形成了一只一丈高的透明梵钟,兜头就朝他倾轧而下!
与此同时,喻逍漓一个腾跃而起,手中长剑寒光乍显,耀眼夺目的剑影在夜空下斩出了一道雷霆万钧的长虹,仿佛要将整个海岸劈成两半,他出剑的那一刹,岑子宴一剑挥出三道凌厉剑气,凌空化作三柄裹着灵光的长剑追着关烨而去,丛苋、江意迟和沈令白、沈令青的剑光紧随其后,前者径直砍向即将落下的梵钟,后者直逼关烨!
一时之间交错的灵光宛若织就了一张巨网,整个东海岸被笼于其间,亮如白昼,围在海岸边的众人不得不退散数丈,以免被殃及,漂浮在空中的花灯在气流涌起的瞬间如同被吸入一个杂乱无章的漩涡之中,颠三倒四地疯狂旋转起来,而后如烟火一般“嘭!”地炸裂开来,花瓣明火四溅!
关烨在一片剑光之中边躲边道:“我提醒诸位一句,你们打在影钟上的每一分力道,都会原封不动地落到钟内之人身上。”
“所以,各位仙君,三思呐。”
喻逍漓的剑气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影钟轰然砸进海中,将蒲忻澜死死地罩进了影钟下,冰冷的海水漫过全身之时,蒲忻澜一时不知道是跌进海里时背部磕在沙石上疼的感觉深一点,还是刺骨的寒意浸入骨缝时冷的感觉深一点,好在他落在近海岸,海水并不深,他只扑腾了几下就摸索着爬了起来。
同一时刻的影钟外,喻逍漓用尽了全部法力才将那一道带着怒意的杀招堪堪刹住,他双手握住剑柄竭力向上掀去,再将那一道气贯长虹的剑影纵深掼下,狠厉地把即将撞上影钟的剑气灵波劈了个粉碎!
然而紧跟着的数道拔刀相助的法术根本来不及阻拦,流火一般全数砸在了影钟上,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在透明的钟体上接连炸开,赤色的符文也因此红光大作!
蒲忻澜刚在波涛澎湃的海浪中站起身来,又猛地扑跪在地上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他颈侧刀口的血液被海水冲散,虽不再汹涌而出,却也没止住血,还在一点一点往外渗,一时间他所在之处的海水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除了挣扎在海水中的人,海岸边的一切动静在那一刻犹如被静止了,所有人都静默在了原地,一声也不敢出。
蒲忻澜扶着一块刚刚出露水面的礁石稳住了身形,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道:“真是倒霉他爹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他想站起来,但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只能无力地坐在了礁石上,重重出了一口气:“我到底招谁惹谁了?你们干嘛非要揪着我不放?”
他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海岸,没了花灯的照明,他什么也看不清。他知道凭借修炼者的目力轻易便可穿透黑暗,但他没精力去看了,至少他自己看不见也能减少一点被围观的羞耻感,他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是太狼狈了。
他凭身形看向了岑子宴所在的方位,疲惫地道:“好玩吗?”
“我不是……”岑子宴下意识想要辩解,但看到蒲忻澜的样子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怒视着关烨道,“关烨!你别太过分!立刻收手!”
岑子宴话音未落,丛苋一跃而起挥剑直指关烨:“我今日就取了你的狗命!”
关烨游刃有余地躲着丛苋的剑势,语气轻佻地道:“小丫头,以你的修为,还不是我的对手。”
“与其让我收手,子宴兄倒不如速战速决,让你的心上人明白自己的处境,”关烨说着隔空运起长刀,他翻掌一推,长刀便如箭矢一般直向丛苋挥砍而去,“再拖延下去,各位仙君可就要起阵了。”
长刀裹挟而来的魔气让丛苋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修为的碾压,可是她见不得师伯这么任人欺负,今天不出了这口恶气她不甘心,因此她不退反进,想要硬接对方的刀势。
就在刀剑即将相撞的须臾之间,一道剑气陡然劈开了关烨的刀势,说时迟那时快,江意迟见机而动一把接住被强劲气流震开的丛苋,落到了海岸边,下一刻,空中的长剑一个回旋飞回了喻逍漓的手中。
喻逍漓站在与影钟一步之遥的海水里,对丛苋轻轻摇了摇头:“苋儿,不可莽撞。”
丛苋看着海水中的两道身影,一时哽咽:“师尊……”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蒲忻澜撑着礁石缓缓站起了身,“我想睡觉了。”
岑子宴扫了一眼海岸上看似人影散乱,实则正暗中酝酿布阵的众人,把目光转向了林邶柘:“林掌门,请你告诉师伯当年的真相。”
“当年……”
“掌门!”
林邶柘刚出声就被喻逍漓高声打断了。
蒲忻澜看向喻逍漓,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逍漓,事已至此,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林邶柘道,“你这么为他,他可在意过你的付出?”
喻逍漓辩解道:“师兄没有……”
朝阙叹了一口气道:“逍漓,这些年你承受的够多了,忻澜总要知道的。”
棠荩和郎遥没有出声,却也跟着点了点头。
那一时刻蒲忻澜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只是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和仙山隔着的好像不仅仅是这一只影钟,而是一道横跨了四百年的天堑。
蒲忻澜静静地看着他们,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当年那一场浩劫,仙界许多尊者,包括仙山的上一任掌门和三位长老,皆为封印地魔而献身,然而就在封印大阵即将落成之时,却发现还差一味耗材,就是灵根,而当时只有忻澜的灵根能完成封印大阵。”
“为保持灵根的生机,必须将其从体内生剥而出,但被生剥灵根之人,即便有再高的修为也会在灵根离体的那一瞬间散尽,更无活下来的可能。”
林邶柘说到这,看向了影钟内的蒲忻澜:“逍漓为了救你,以禁忌之术舍了一半的性命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活下来从不是侥幸,是有人共享了自己的修为,法力,乃至生命,你每一次随意对待自己的身体的时候,都有一个人替你承担,你生的病,你受的伤,你中的毒,无一例外。”
足足有好半晌,东海岸都未再有人说话,多半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海浪潮涌的海水里,蒲忻澜缓慢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颈侧的刀伤,他突然感到这道伤口异常的讽刺,从没有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是这样的可笑。他明明什么都不在乎,可一旦在乎起来真是好一番痛彻心扉。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怎么能是这样呢?他怎么能这样活着呢?
他并没有被欺骗的愤怒,他也许应该对喻逍漓感恩戴德,可比起对他的感动,他更为自己感到悲哀。
“师兄,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喻逍漓向前跨了一步,想靠近他,却被影钟挡在了半尺之外,明明人就在眼前,他却碰不得分毫。
“喻逍漓,我以为我养你那么多年不欠你什么了,”蒲忻澜苦笑了一声,“却没想到到头来,我欠的最多的就是你啊。”
“师兄……”喻逍漓本能地想撕开面前的阻隔,却又在意识到影钟的威力时不得不停手,“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良多,若不是你……”
蒲忻澜平静地看着喻逍漓,可他越是平静,就越是惊心动魄,一滴泪无端从他的眼眶滑落,转瞬便消失在漆黑的海水中。
他哭了。
“我不是个好哥哥。”
他要怎样才能释怀呢?他曾承诺过要护一辈子的人如今却被他伤的最深,他又有何脸面再面对他呢?
喻逍漓惶然道:“不是,不是的,师兄你听我说……”
蒲忻澜后退了两步,与影钟边的喻逍漓拉开了距离,他看向林邶柘的方向,道:“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些,我实在愧为仙山长老,我自请辞,不必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