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山洞里有一块平坦的石台,他正要将人放上去,犹豫着又直起了身,这光秃秃的石台他自己皮糙肉厚地躺上一躺也就罢了,怎么能给孩子睡。
他将横抱着的少年竖着抱在了怀里,单手在石台上铺了几件衣袍在上面,这才把人放在了上面。
他摸着喻逍漓的脉门,半天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个会看病的人来时,喻逍漓醒了过来。
“年年?你醒了?跟哥说你哪里不舒服?怎么突然就晕了呢?”蒲忻澜用力揉了揉喻逍漓的脸,似乎想看看他到底清醒了没有。
“哥,我挺好的,就是练功有些累了,又突然很想见你,然后提前出关了……”
喻逍漓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眨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蒲忻澜。
蒲忻澜气不打一处来地给了小少年一记丁壳,道:“喻小年,你想吓死你哥是不是?”
“没有……”
“真的没事?”蒲忻澜又问了一句。
喻逍漓摇头。
蒲忻澜审视地看着他,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把人往里推了推,道:“那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吧,正好我也准备睡觉,咱哥俩挤挤凑合一宿。”
言罢,蒲忻澜已经把人推到了石台里侧,自己躺在了喻逍漓身边。
“睡吧。”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阖上眼眸,怀着一种无比复杂的心情闭上了眼睛。
蒲忻澜睡着睡着蓦地感到身体很沉,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就见喻逍漓枕着他的胳膊,半个身体都压在他的身上,紧紧地挨着他睡得正熟。
“都多大了,还喜欢往人怀里钻……”蒲忻澜嘟囔着,却也没有把人推开。
他知道喻逍漓对他有依赖,这种依赖随着两人的分别越来越明显,但人都是会长大的,这样的依赖总有不攻自破的那一天,所以在此之前,他愿意继续当年年的阿素哥哥。
他翻了个身,像往日在凡间时一样,把喻逍漓圈进了怀里,手掌不自觉地轻抚着他的发丝,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无声安抚。
其实那一夜,喻逍漓一直醒着,但他没有动,他只想安静地缩在哥哥的怀里,感受着心脏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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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尘世蜉蝣(三)
蒲忻澜修的是剑道,他二十一岁这一年在万剑宗拔了一把普通的灵剑,这把剑就成了他的本命剑。
从二十一岁到二十八岁这七年里,蒲忻澜磕磕绊绊炼得了半副仙骨,这个速度中规中矩,不算快也算不上慢,当然肯定比不得那些天资卓绝的修仙奇才。
不过蒲忻澜并不在意这些,他一直在等喻逍漓出关,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在此之前他需要再见喻逍漓一面。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七年,这小子离开他的年头已经长过他们相依为命的年头了,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
七年后再见到喻逍漓,蒲忻澜差点没认出来他。
喻逍漓自小就长得好看,少年时眉眼还很柔和,虽然认不得几个大字但身上一股子书卷气,如今五官长开了,眉眼也深邃起来,凝神注目时莫名显得几分深情。
“天爷,你怎么长这么高?”虽然先被喻逍漓英俊的相貌震惊了一瞬,蒲忻澜还是发出了这一句感叹。
蒲忻澜并不矮,身边的同门没几个比他高的,但喻逍漓比他还要高半个头。
喻逍漓走上前,一把抱住了蒲忻澜,他笑着道:“哥,我比你高了,日后我保护你。”
蒲忻澜别扭地推开喻逍漓,道:“我功夫也不差,用不着你保护。”
“这个给你。”蒲忻澜递给喻逍漓一个乾坤袋。
喻逍漓接过来要打开,被蒲忻澜按住了手:“这是这七年给你的生辰礼,你回去再看。”
“每年都有吗?”喻逍漓不由得问。
“自然,哪一年少过你,就算你闭关也要记得你长几岁了不是?”蒲忻澜抬起眼睛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意,“年年今年几岁了?”
喻逍漓当真愣了一下,而后道:“二十有四。”
蒲忻澜抬起手摸了摸喻逍漓的头,道:“看来还没傻,走吧,陪哥喝两杯去。”
“我闭关前酿了几坛寒潭香,哥要喝吗?”
“成呀。”
蒲忻澜知道自己三杯倒,便没喝太多酒,倒是喻逍漓心里高兴喝了不少,最后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蒲忻澜把喻逍漓安顿好,又把屋子收拾干净,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连夜御剑赶往了永安镇,这一段他曾经蹒跚了四年的路,如今两个时辰就走完了,落地的时候,天还没亮。
他早就查到那一群害他家破人亡的强盗定居在了永安镇,只不过念着喻逍漓,一直没有动手,放他们多快活了些时日。
趁着夜深人静,蒲忻澜用仙法将那些人转移到了一片杂草丛生的废墟上,这里是他曾经的家。
他带着喻年仓皇逃走的那一天,这群惨无人道的强盗洗劫了蒲家村,然后一把火烧了大半个村子,如今蒲家村虽不至于荒无人烟,却也没有几个人了。
在这里将这群贼人正法,最合适不过。
蒲忻澜没有手软,他用从仙山学来的剑术斩杀了这些恶贯满盈的强盗,只是这样,他恐怕再也不能回仙山了。
他破了仙界戒规,也破了自己的道心,这无关对错,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但灵剑终究不能取凡人的性命,他自入门之日便受了戒,十三年来所有的训诫教诲他都谨记于心并深以为然,可正因如此,他才会在破戒之时感到诸多痛苦。
或许不必如此,但道心惟微,没有人教他应该怎么做。
喻逍漓找到他的时候,东方既白,他满身血污地跪在爹娘的坟前。
“哥……那些人……”喻逍漓走到蒲忻澜的身边,也跪了下去,“是你杀的?”
蒲忻澜平静地道:“我杀的。”
喻逍漓扯住了蒲忻澜的一边袖子,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蒲忻澜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怎么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是我哥。”喻逍漓的心口剧烈起伏着,他很难受。
蒲忻澜转头看向喻逍漓,他的眼神很温柔,也有些释然:“十七年前从我踏进那道门槛起,我没有一天不活在仇恨里,所以这仇我必须报,不计后果。”
喻逍漓不解地看着蒲忻澜,他从没有听蒲忻澜提过报仇的事情,也从来不知道蒲忻澜心里装着这样深的念头,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的阿素哥哥。
“逍漓,我破戒了,我不能回去了。”蒲忻澜的声音染上了几分落寞。
沉默了好半晌,喻逍漓才颤着声道:“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吗?”
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阿素哥哥……”
他这几句话说的蒲忻澜心一抽一抽地疼,他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一切,不曾想到头来还是轻而易举地被喻逍漓绊住了心,这是他养大的人啊,他怎么舍得不要呢。
“都多大的人了,别整天哭哭啼啼的,还当自己是小孩呢,”蒲忻澜抬起手擦去喻逍漓无声划过脸颊的几滴泪,“你好好待在仙山,以你的资质,以后定然前途无量。”
“至于我,在哪修不是修,待我认错领罚后便自行离去,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修,也未尝不可。”
喻逍漓摇了摇头道:“你若不回去,我便和你一起走。”
“说什么傻话,不行。”蒲忻澜直接了当地道。
喻逍漓强硬地道:“我不管,哥去哪我就去哪,哥要留仙山,我便留仙山,哥要做散修,我便也做散修。”
“我跟你好好说话你不听,你找抽是不是?”蒲忻澜高高抬起了胳膊,喻逍漓却闭上了眼睛,他终是没有下去手。
“我已经把那些尸体处理好了,哥说的破戒,是不是也有我一份?”喻逍漓面不改色地道。
“你。”蒲忻澜气结,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喻逍漓想握住蒲忻澜手,却被他躲开了。
蒲忻澜颓然地垂下眼眸道:“脏。”
喻逍漓顿了顿,直接倾身抱住了他,倔强地道:“一点也不脏。”
“哎,你……”蒲忻澜下意识想推开他,最终无奈地放弃了挣扎,他承认此时的这一个怀抱,比任何东西都更让他安心。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他时刻小心翼翼护着的小哭包,虽然长成了大哭包,却也是有惊无险地长大了。
“哥,我们一起回仙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喻逍漓轻声道。
蒲忻澜长长出了一口气:“……好。”
后来,便是那场地魔引发的浩劫。
那个时候蒲忻澜已是墟剑阵的阵心之一,归墟剑阵作为五行八卦阵的首要阵法,在仙门众家合力镇压地魔时起着至关紧要的作用,它因此成为了镇压大阵中压阵的冲锋阵法,无数外门弟子前赴后继,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