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不过片刻工夫,喻逍漓便快要握不住剑了,岑子宴一道凌厉的剑气劈斩而来,他没能挡住,那道剑气便直直地掼在了他的胸前,深深地撞出了一道长而窄的裂口,鲜血汩汩直流,他在高台上滚了几圈险险地用剑撑住了身体,才没有就此滚下高台。
蒲忻澜看到了这一幕,气急攻心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哑着嗓子道:“岑子宴,他是你师尊!”
岑子宴也没想到会伤到喻逍漓,他退回到阵边半跪在地,看着蒲忻澜温和地道:“对不起,是我失手错伤了师尊,事后我会道歉的……师伯,你不要生气,你再忍耐一下,只要再忍忍,很快就过去了,好不好?”
蒲忻澜看向高台边的喻逍漓,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逍漓,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再因我受伤……对不起……”
“师兄……”喻逍漓想站起来,但阵法源源不断的冲击让他根本无力起身。
“你走吧,就当是我……不要你了。”
喻逍漓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蒲忻澜,声音都在颤抖:“什么……你说什么……哥……”
“师尊,我不想伤您,请您先行离开,事后我定会负荆请罪。”岑子宴起身对高台下的守卫使了一个眼色。
喻逍漓撑着剑站了起来,他单手结印震开了那些围上来的魔兵,盯着岑子宴道:“孽障,你可知禁术之所以为禁术,就是因为它根本无解!”
“你若强行破禁,会害死你师伯的!”
岑子宴争辩道:“师尊不要危言耸听!你说它无解只是因为你不想放手,现在阿澜已是我的道侣,我的阵法自会保阿澜周全!”
“请你离开!”
“执迷不悟——”
喻逍漓双手结印,渡虹随之悬在了半空中,他掌心相对,拉开法印的同时,数不清的剑影瞬间成网,铺天盖地地就朝阵法倾轧而去!
与此同时,江意迟四人也渡过了长河,直向高台奔去,高台下的魔兵见状顿时蜂拥而上,拦住了四人的去路,河对岸的仙山一众更是在喻逍漓受伤的那一刻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御风而起强渡长河,魔族一众闻风而动立刻群起而攻之,这般待客之道让在场的仙修们都坐不住了,管他事出有因还是平白无故,反正自古以来仙魔势不两立,直接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火都拱到这种程度了,不打上一架实在说不过去!
不到片刻工夫,就见名为“楚河汉界”的长河遽然成了仙魔战场,好端端的一场婚宴猝然打起了群架,还是没有缘由的那种,连宣战约战布置战场的工夫都省了,整个场面像极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骨子里带出来的世仇都不需要正儿八经地结怨,味儿不对就得咬两口,问就是正邪两派水火难容!
高台之上,蒲忻澜看着徒然混乱起来的场面,只感到滑稽又荒诞,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这一切也要算到他头上吗?
身体的疼痛快要到极限了,他弓着脊背,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着地,鲜血已经浸透厚重的婚服从他的指缝间漫出,顺着手背淌进了衣袖中,他的五指死死地扣着地面,因太过用力指甲间都渗出了血迹,即便如此他一声也没喊,他咬破了唇也只是把血往肚子里咽,冷汗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晕散在了从袖管滴落的鲜血中。
受阵法所累,喻逍漓所有的法力都受到了压制,岑子宴轻而易举地便破开了他的剑网,他内息紊乱,被自己失控的剑气弹开了数十尺!
喻逍漓单膝跪在地上,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倒下,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是岑子宴的对手,别说破阵了,他连阵法都靠近不了!
他能感受到自己与蒲忻澜的联系越来越微弱,他当年维系禁术的灵息却如涓涓细流一般回流到了他的内府,而此刻的阵中人,身下已是一片血泊。
“岑子宴!你不要再冥顽不灵了!你回头看看他!”喻逍漓声嘶力竭地低吼道。
岑子宴回头看向了佝偻着身躯、颤抖不止的蒲忻澜,他紧皱着眉头半跪在阵法边沿,唤道:“阿澜,阿澜,你可还好?”
直到此时,岑子宴还坚信着阵法可以平安解除禁术,可从蒲忻澜颈间滑出的吊坠却让他瞳孔骤缩——大婚前他亲手为蒲忻澜戴上的月牙琥珀,碎了。
这枚他用血滴子炼制而成的护身符,在为主人挡下致命的伤害后支离破碎,那根红绳也因此断裂,随着月牙琥珀的碎片“叮咛”一声跌落进了血泊之中,激起了一朵小巧玲珑的血花。
岑子宴终于明白,这个他亲手落下的阵法,正在一点一点吞噬他所爱之人的生命。
他抬手便要毁了这阵法,阵中人忽然坐了起来,沾满鲜血的双手快速地翻掌结印,一瞬之间高台上所有的人和物皆被乍然暴起的阵法掀下了高台!
“阿澜?!”
这时林邶柘从一众魔兵中蹚了出来,他看了一眼被徒弟接住的喻逍漓,举剑便斩向高台上的阵法,却被阵法爆开的灵力挡了回去,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对着盘坐在阵心的人道:“蒲忻澜!你疯了!你不想活了吗?!”
蒲忻澜看向了林邶柘,一双眼睛里满是悲恸,可他的语气却异常的平静:“你们都说我是逍漓的负累,所以都心疼逍漓,可你们不知道……”
“我比你们更心疼他。”
“不……不要……师兄!!!”喻逍漓挣开了几个徒弟的搀扶,想要冲上高台,却被阵法挡在了外面,“不可以,哥,不要,求你了!哥——!”
几人尝试着想要破阵,却发现蒲忻澜将自己融进了阵心里,若直接破阵,蒲忻澜也会随着阵法灰飞烟灭,可若不破阵,蒲忻澜一样会被阵法磨灭。
这惶然成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对不起,师伯,是我错了!你快停下吧!我不逼你了!我再也不逼你了!你出来好不好!我真的错了!师伯!”岑子宴撕心裂肺地道,他一次次地跃上高台,又一次次地被弹了回去,他所有的修为在这一个并不高明的阵法中形同虚设,他还是像十五年前一样无能。
这一次,是他亲手把他送上绝路的,蒲忻澜明明已经问过他很多次,是他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子宴,我不怪你……”蒲忻澜咳了几口血出来,“这一切……本该如此。”
高台下的群魔忽然开始欢呼起来——
“原来魔尊大人成婚是这个意思!”
“魔尊大人在成婚当日亲手杀了魔尊夫人!”
“魔尊大人对自己也太狠了!”
“只有对自己心狠的人才配做王者!”
“王者威武!魔尊大人威武!”
“魔尊大人千秋万岁!”
高台下呐喊雀跃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就好像所有人都在欢呼着他的死亡。
他又一次在万千人的注目下走向生命的垂暮,他笑了一声,虽然心口疼痛难忍,他却感到了解脱一般的轻松,他再一次开口道:
“本该如此。”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死亡,可他仍然没有想过退缩。
蒲忻澜觉得,是他拴住了喻逍漓的心,所以才让他的年年为情所困,从而年年为情所困,但这个世上不只有感情,伤心总好过伤身。
所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师兄,师兄……”
喻逍漓用尽了力气,堪堪爬上了高台的边沿,他顶着阵法的推力,红着眼睛看着阵中人,泣不成声。
“你不能丢下我……哥……你说过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蒲忻澜模糊不堪的目光落向了高台边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他从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喻逍漓,他一向心软,可这一次他的心早已疼的麻木了,他才知道自己其实比谁都心狠。他闭上了眼睛,再不忍看。
可他的听觉还没有消失,喻逍漓字字泣血的话还是一字一句地往他的心里钻。
“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太害怕了……哥……我害怕失去你……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我不能没有你……我没有办法看着你死……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骂我吧,我都认……我都认……可是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不要我……哥……”
“哥,你说句话,求求你了,哥!你说句话好不好……”
“蒲忻澜——!”
“蒲素——!”
“阿素哥哥——!”
蒲忻澜的眼睫微微颤抖着,一滴泪珠从眼底滚落。
“年年……是哥对不起你……”
他说完这句话,身体忽然毫无征兆地往旁边一歪,倒在了一地绯泊之中。
阵法的光圈霎时微弱了许多,地上运转的符篆也随之慢了下来,几乎是同一时刻,所有人都有了动作,但所有人都能来得及。
一声鹤唳骤然划破长空,众人只见一只翎羽洁白的仙鹤飞速掠过高台,下一刻,宽阔的高台上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地斑驳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