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阵法顷刻间消散无踪,连同阵中人也杳无踪迹。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去寻仙鹤之时,只有一片晶莹剔透的羽毛悠然飘落,浮在了血泊之上。
  蒲忻澜,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只仙鹤劫走了,或许说“劫”并不准确,在那种情况下,应当是“救”才对。
  可无论是“劫”还是“救”,人和鹤都像人间蒸发一般,短短瞬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场闹剧就在这样一个诡异的结局中落下了帷幕。
  *
  蒲忻澜感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里,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让人感到很舒适。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旷荒芜的天空,四周是缭绕的云雾,一双白玉无瑕的翅膀起起伏伏,带起了阵阵风声。
  “这是去哪?”蒲忻澜开口问道,他的声音沙哑的像是在嗓子里埋了二两粗粝的沙砾。
  “不知道,随便飞飞,飞到哪算哪呗。”风声中传来一个声音清灵的女声。
  蒲忻澜躺在柔软的翎羽中,不太想动:“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得来,”仙鹤姑娘道,“我不来的话,你就要被五马分尸了。”
  蒲忻澜闻言笑了一声道:“哪有那么严重。”
  “你没看见吗?那底下的人都想要你的命呐!”仙鹤姑娘故作惊叹地道。
  “他们想不想要我的命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想要。”蒲忻澜双目无神地盯着虚空缓缓道。
  仙鹤姑娘沉默了好一会才道:“那不成,你要死也得等我把欠你的还了你以后再死,我不管,反正我救了你就算还你一命了,我们之间两清。”
  蒲忻澜把胳膊搭在了眼睛上,缓慢地道:“行,都行……”
  仙鹤姑娘听出了蒲忻澜消沉的语气,她顿了顿,道:“你很难过吗?”
  蒲忻澜没有直接回答,他避重就轻地道:“照你这么说的话,十五年前那一次,我也快死了,怎么不见你来?”
  仙鹤姑娘道:“那一次啊,我记得我当时的确是察觉到了异样来着,奇怪的是你的确生命垂危,但却没有生命危险,我其实去看过你,不过你师弟把你照顾的很好,不需要我出手。”
  蒲忻澜喃喃道:“他会恨我的吧……”
  “他为什么恨你?”仙鹤姑娘不解道,“因为你嫁给魔尊了?”
  听了白鹤姑娘的话,蒲忻澜“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又因为牵扯到心口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嘶”了一声又倒了回去。
  “桑姑娘,听你说话真是延年益寿。”蒲忻澜喘了好几口气才稍稍缓过了劲,这伤口真是不碰还好,碰一下简直要人命。
  白鹤姑娘没心没肺地道:“看样子你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我的功德圆满完成。”
  “俗话说成人之美也算功德一件,”蒲忻澜道,“你不妨好鹤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结我吧。”
  白鹤姑娘听着蒲忻澜破罐子破摔般的话语,有点生气地道:“修竹仙君,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自寻死路,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当初啰哩巴嗦劝我不要放弃修行的样子你都忘了吗?怎么到你自己就这般萎靡颓废?”
  蒲忻澜轻轻地呼吸着,他不敢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伤口,他能感觉到心口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正是如此,他才格外的难受。
  “我并不是想不开,我是想的太开了,才觉得没意思……”蒲忻澜把手放在了心口上虚掩着,“算了,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白鹤姑娘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你,从心而论,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我把你从前告诉过我话重新跟你说一遍吧——”
  “来时路或许艰辛,或许前路亦漫漫,但只要能坚定地迈出每一步,你能回望的过去,都不应该成为你的困扰。”
  “所以,向前看,一定要,向前看。”
  向前看……
  蒲忻澜动作迟缓地坐了起来,把目光投向了远方辽阔无垠的天与地——
  远山重峦叠嶂,千重山川连绵起伏,他们飞越在破晓之前的群山之上,天光熹微,微茫的薄辉即将冲破云层,风起云涌,眼前的一切都逐渐明晰起来,一直到天地相接的尽头。
  与之一同明朗起来的,还有他自己的心。
  其实,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的确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随性到了一种近乎无欲无求的地步,可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他有欲也有求,他自四百六十九年前的深夜把那个男孩背回了家,他努力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因为他放不下也舍不去。
  “谢谢你。”
  白鹤姑娘听到蒲忻澜终于出声,松了口气,她声音里带着笑意道:“你要去哪?我送你去——要回仙山吗?”
  蒲忻澜默了默才道:“不了……”
  “送我去永安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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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放不过
  永安镇还是四百多年前的那个永安镇,只是蒲家村已经不在了。
  不过后来有新的人在那里安家,荒凉残破的村庄渐渐有了人烟,于是袅袅炊烟便在日升月落中更替了人间。
  人会被留在过去,但时间不会。
  岁月的残酷有时候就在于,山川迭起沧海成桑田,人世倾覆斗转间,历史的尘埃会湮灭一切痕迹,所以在四百年烟火人间之后,蒙尘的过去早已荡然无存——
  除了旧人日渐模糊的记忆,再一无所有。
  喻逍漓穿梭在陌生的阡陌间,走向了那片仍然寂寥的山林。
  山林中有许多坟茔,喻逍漓在一片错落不一的坟茔中看到了一个蜷缩在青石墓碑前的玄纁身影。
  他的心顿时一抖,拔腿便朝那个身影奔了过去。
  “师兄!”
  喻逍漓扑跪到蒲忻澜身边,想将人抱起来,却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伸出手摇了摇地上一动不动的人,颤着声道:“师兄,师兄,你醒醒……哥……”
  地上的人没有一点反应,巨大的恐惧瞬间撅住了他,让他下意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就在他要把人捞进怀里时,地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别摇了,没死……”
  蒲忻澜皱着眉推开了按在他肩上的手:“照你这个摇法,没死也给你摇死了……”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眼睛尚且还没有完全睁开,下一刻就被面前的人扑了个满怀——喻逍漓一把抱住了他,既而不由分说地就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
  这一变故把蒲忻澜吓了一跳,混沌的大脑立刻清醒了过来,他愣了好一会,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他手撑着地拖着怀里的人艰难地坐了起来,靠在了墓碑上,他轻轻地抚着喻逍漓的背道:“好了好了,哭什么呀,我这不还没死吗,要哭的话也得等我死……唔!”
  蒲忻澜话还没有说完,喻逍漓猛地抬起头堵住了他的嘴,对着他的唇狠狠咬了一口。
  “嘶——!”
  咬完了以后,喻逍漓又很心疼,反复摩挲了那处齿痕好几遍才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肩窝道:“不许说了……不许再说了……”
  “小王八蛋你真是……”蒲忻澜缓了口气,张口想骂人,但看到喻逍漓这个样子也骂不出口了,他安抚地揉了揉喻逍漓的头,心里头一软再软,“抱歉,是我失言了。”
  喻逍漓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并不说话,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似乎还在哭。
  蒲忻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喻逍漓才从蒲忻澜的怀里抬起头来,他的双眼通红,眼眶里还噙着泪,怎么看怎么可怜,他就顶着这一张可怜巴巴的脸,一言不发地去扯蒲忻澜的衣襟。
  蒲忻澜知道他想干什么,按了一下他的手,看着他温声道:“已经愈合了。”
  喻逍漓拿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眸望着他,声音里带着委屈的哭腔道:“让我看看。”
  蒲忻澜看着这样一张脸,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放开了他的手,由着他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他心口处的伤口的确已经愈合,却留了一道丑陋的疤,他的胸前满是暗红斑驳的血迹,衬得那道疤痕愈发狰狞。
  喻逍漓用指尖轻轻抚过了疤痕,哑声道:“疼不疼……”
  蒲忻澜本身没有那么敏感,结了厚痂的伤口也不会有什么很深的触感,但他略微冰凉的指尖却好像透过他的皮肤抚摸在了他的心尖上,让他忍不住一阵战栗。
  “疼是吗?”喻逍漓慌忙收回手,而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低着头在他的心口处轻轻吹了口气。
  蒲忻澜一把将他的脸推开了,拢起衣襟不自然地道:“当然疼,你别碰了。”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理好被扯的有些凌乱的衣衫,抬起泛着泪光的眼眸看进了他的眼睛。
  蒲忻澜见不得他这个眼神,目光一转落在了他的胸前,他正色道:“给师兄看看你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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