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岑子宴点了下头:“是。”
“你是欠我的,但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蒲忻澜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猛地拽住岑子宴的衣领道,“你要么给我解药,要么让下毒的那孙子给我渡!”
下毒的孙子——关烨表示:“冤啊修竹君,毒是我下的,但解药我也给了,这事就赖不着我了啊!”
“泥巴狗子就赖你!”
蒲忻澜到底是气得不轻,但这玉灵峰上下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直到此时此刻他对岑子宴仍然保持着一颗护犊子的初心,于是只能攻击这里唯一的外人关烨。
他松开岑子宴的衣领,手撑着地想爬起来,但渗进骨缝里的寒气让他四肢僵硬半身不遂,别说站起来了,爬都爬的不像样子。
“师兄别闹了。”喻逍漓拉住蒲忻澜,被他无情的铁寒掌殃及了一耳掴。
“师伯,求你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岑子宴恳求道,他上前拉住蒲忻澜的另一只胳膊,然而还没碰到就被他毫不留情地对着脸锤了一拳,也不知道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喻逍漓:“……”
岑子宴:“……”
“师伯!”岑子宴一把扼住蒲忻澜挥舞的拳头,而后对着他把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求你了……阿澜……”
蒲忻澜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他无力地跌回了喻逍漓的怀里,感到眼眶有些酸涩,可他不敢让眼眶蓄上泪水,他怕自己为数不多的眼泪被冻住了。
“怎么做?”蒲忻澜的语调一旦平缓下来,声音里的寒意便再也遮掩不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再含进嘴里吐出来似的,直让人牙齿打颤。
岑子宴死死地抓着蒲忻澜的手,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哽咽着道:“只要这片刻,你把自己完全地交给我。”
喻逍漓顿时心生疑虑,他神色戒备地道:“岑子宴,你让我拿什么再相信你?”
岑子宴摇了摇头,他缓缓直起身子,看着喻逍漓道:“师尊可在旁侧守着,若我心怀叵测,师尊不必手下留情,直接杀了我。”
喻逍漓:“……”
“开始吧。”
六角亭内,蒲忻澜与岑子宴相对而坐,喻逍漓站在蒲忻澜的身后,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
六角亭外,丛苋把关烨拎到了亭前,让他跪在了台阶下,江意迟和沈令白、沈令青皆站在亭外不远处,伺机而动。
“阿澜,谢谢你还相信我。”岑子宴轻声道。
蒲忻澜闭着眼睛,满是冰霜的眼睫颤了颤,扑簌簌抖落了些许霜沫,却没有睁开双眼。他的长发上也结上了一层白霜,让他看上去像是白了头,他整个人在霜雪的衬托下近乎透明,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就要与这漫山风雪融为一体,进而消失在这世间上。
“我从没有不信你。”
岑子宴心头一颤,他垂下眼眸:“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困扰了。”
蒲忻澜没有说话,岑子宴也不再开口,抬起双手结起了法印。
关烨跪坐在六角亭外,歪着头看着亭中的一切,在看到岑子宴结的法印时,轻轻“嘶”了一声,喃喃道:“不是吧……”
“你说什么?”丛苋抬剑便架在了关烨的肩头。
关烨督了一眼闪着寒光的剑尖,已经快习惯这小姑娘一言不合就拿剑威胁人的毛病了,他道:“你没见过吗?那个法印?”
丛苋冷冰冰道:“没见过,是什么,快说。”
“那是,剥离情根的法印。”沈令青出声道。
丛苋转过头看向沈令青,不解道:“情根?”
“对,情根,”沈令青说着,忍不住看了江意迟一眼,“剥离了情根,就再也不会被红尘情爱所累。”
关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惋惜还是觉得可笑:“宁愿毁了自己的情根,也不愿毁了心爱之人,真真是个痴情种啊。”
喻逍漓自然也看出了岑子宴所结的法印是何用途,早在两百年之前,他就亲眼看着自己的大弟子剥离情根修成了无上绝情。那过程必然痛苦,但谁也无法阻止,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自己的选择。
他没想到在两百年之后,自己的小徒弟也会走上这一条路,而这一次,他也牵涉其中。
他仍然没有办法阻止,他也不能阻止。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丛苋不由得问道。
“从喜爱到憎恶,爱之深恨之切。爱若能让人心花怒放,恨便能叫人撕心裂肺。哀莫大于心死,在真正心死之前,所有有关所爱之人的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而能感知到这一切的,首当其冲的就是心脏,这一刻,心痛不再是一种夸大其词的形容,它真的会因为情根的连根拔起而‘撕碎’你的心。”
说话的人是江意迟,她语调平平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感情,说的话却让人无法平静,只听她顿了顿,又道:“大有痛不欲生之感吧,当然,不同的人反应也有所不同,不知小师弟会是什么感觉。”
“怎么,这位仙君也拔过情根?”关烨饶有趣味地问道。
“闭嘴。”丛苋威胁地压了压剑刃。
关烨只得收起了兴致,百无聊赖地闭上了嘴。
蒲忻澜被包裹在岑子宴引渡靥蝶毒的阵法中,没有听见外面几人的对话,他闭着眼睛,也没有看到岑子宴剥离情根的法印,等到他察觉到异样的时候,法印已经成形了。
岑子宴握住了他的手,一把将他拉进了怀里。
蒲忻澜刚想推开他,就听他道:“最后一次,我以后就不会想抱你了。”
“我做了那么多错事,但我还是想奢求一下……你可不可以不要恨我?”
蒲忻澜眼睫上的冰霜已融化成水,湿漉漉地压在眼睫上,眼一眨便滴落而下,砸在了岑子宴的脸上,像泪珠。
如果真是眼泪就好了。岑子宴不着边际地想。
“已经不重要了。”蒲忻澜道。
是啊,确实已经不重要了,剥离了情根,他也不会在乎蒲忻澜恨不恨他了。
“那你有没有……”岑子宴强忍着剥离法印带来的痛楚,故作轻松地道,“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
这些其实也已经不重要了,但岑子宴就是不受控制地想问,在没有听到蒲忻澜的回答之前,他仍然抱有一丝可笑的幻想。
“对不起,没有。”
岑子宴自嘲地笑了笑,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喻逍漓,心中竟升起了一阵快意。
他将目光落在了蒲忻澜的颈间,在心口越来越盛的绞痛中,他一把扯下了他颈上的围脖,将人压在地上对着他的侧颈狠狠咬了上去!
“岑子宴!你干什么?!”
“孽障!放开!”
“你疯了岑子宴!”
“真是疯了……”
周遭的声音乱作一团,岑子宴都没有去理会,直到他口中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他才慢吞吞地松了口,紧接着是“啪”的一声,他感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但脸上的疼痛远不及心脏万分之一的痛楚,他抓住蒲忻澜再次挥过来的手腕,不依不饶地抱住他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小声道:
“我不爱你了。”
我不爱你了,再也不爱你了。
蒲忻澜呆愣地定在原地,颈侧的刺痛让他又恼又怒,可耳畔的这句话又让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打也打了,还要他怎么办?
直到围绕在四周的小结界被人暴力破开,几人七手八脚地把岑子宴从他身上拉了开来,喻逍漓替他捂住颈侧被咬出血的伤口,他才从惊悸中回过神来。
喻逍漓的掌心很热,落在他冰凉的颈项上甚至有点滚烫,他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喻逍漓却没让他躲开,掌心的灵力很快便抚平了他颈侧的伤口,除了丁点血迹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喻逍漓沉默着将那片血迹擦去了,捡起地上的围脖重新将他的脖子裹了起来。
蒲忻澜抬头看他,握住了他的手:“逍漓……”
喻逍漓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那绝对不是因为冷,他回握住他的手,对他轻笑道:“没事了。”
蒲忻澜在喻逍漓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了岑子宴,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晕了过去,江意迟正给他探着脉象。
片刻后,江意迟收回手看着蒲忻澜和喻逍漓道:“没事,只是疼晕了,睡一觉就好了,靥蝶毒的余毒对他威胁不大,不过受点罪是必然的。”
蒲忻澜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喻逍漓走到台阶前,并指为刃,解开了关烨身上的剑网和法印,开口道:“速回去配解药。”
关烨站起身来,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道:“那是自然,既如此,我把我们家魔尊大人带回去吧。”
喻逍漓却抬起胳膊拦住了关烨的去路,语气不咸不淡地道:“他醒了自会回去,不劳你费心。”
关烨挑了下眉,看了一眼被沈令白架起来的岑子宴,道:“行,请便,别把魔尊给我们玩死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