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镜头能把一个人的神情放得很大,他们刚刚都没看到变化的表情,在镜头中分明十分明显——
  自摄像机开始录制,慕秋筠的眼神就一直在变化,情绪层层递进。
  那双眼中充满了对重要之人欺骗自己的不敢置信,意识到事情的确已经发生后,又转变成十分沉厚的哀伤。
  他的眼眶一点点泛红,却在能够被面前之人察觉的前一秒,生生顿住,用冰冷的愤怒作为外壳,掩藏起眼底的悲伤。
  制片与导演面面相觑。
  这真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有的演技?
  如果没经过经年累月的练习,那……这个叫慕秋筠的新人演员,得有多高的天赋,会有多大的成就啊!
  两人连忙将录像导出,整理成文件,送给高层汇报。
  慕秋筠在返程的车上接到了定角通知,一并发至他邮箱的,还有合同草稿和剧本。他把合同转发给曹臻,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也太过凑巧,这一段台词,竟然能正好和他当下的情况对应上。
  只是,他却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而是站在慕苍和何淑媛的角度——
  揣测他们的情绪,演完了这一个片段。
  台词越入心,他心中的愧疚就越多一分。
  回到家时,父母兄长都未回家,他从卧室走到书房,看着被何淑媛精心装饰过的房间,心绪越发纷乱。
  到底是父母已经发现一切,还是只一场巧合呢……
  慕秋筠向外走,经过何淑媛的书房,通透的阳光盈满室内,显得一切轻飘飘的。
  视线从书桌上扫过,慕秋筠忽地顿住。
  他想起来上一次试戏回来,也是在这个地方,他感觉到的一丝不对。
  眼神不由自主向书桌抽屉望去,心知母亲未回,他私自翻找不合情理,但……
  慕秋筠情不自禁走向书桌。
  抽屉关合着,没有上锁,轻轻一拉便已打开。
  慕秋筠看到之前匆匆一瞥的,那个令他感到无比熟悉的锦盒。
  第17章 开诚布公
  锦盒用浅青色绸缎包裹,绸缎上绣有分外精致的竹叶,拿下绸缎,锦盒也用丝线绣着竹叶纹路。
  慕秋筠几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感受到心脏在剧烈跳动。
  他端起锦盒凝视两秒,像是要迎接最终审判般,小心又端肃地打开了盒盖。
  一块上好的镂雕青玉团龙佩躺在里面。
  玉佩的玉料、雕工皆是举世罕见,通体莹润的玉,被雕琢成栩栩如生的青龙。
  慕秋筠只觉大脑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一瞬间天旋地转,玉佩在眼前失了颜色,他也感受不到身体的温度。
  他扶住桌面,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块玉佩……无论样式还是纹路,竟与前世他所有那块的一模一样。
  前世那块,是太子册封大典后,皇祖母在去世前亲手交予他的。
  整整两年,他随身携带,时常睹物思怀,所以绝不会认错。
  然而,本应随他一并埋葬入土的玉佩,却在千年后的今天,让他用这具同名同姓、甚至相貌都极其相似的身体,再一次触碰到指尖。
  不论是玉佩,还是能够穿越千年来到现世的他,都何等离奇。
  慕秋筠一阵眩晕,恍惚间又回想起,上次回家,何淑媛就是坐在这里,对着这个锦盒红了眼眶。
  彼时他被搪塞过去,没有细问。现在一切都联系起来,慕秋筠有种直觉,他的母亲一定通过这块玉佩,知道了什么。
  可若是如此,她又为何对自己温柔相待,还特意为他重新装饰了房间?
  慕秋筠望着锦盒中的玉佩,良久沉默。
  然后他将锦盒妥善关合好,放回抽屉原处,离开书房。
  他自幼聪颖,世间大部分事情都能看出因果所在,唯有这次无论如何理不出头绪。
  心绪繁乱间,他经过乐器室。
  这是原主从小练琴的房间,里面整齐摆放着钢琴、七弦琴、横笛和吉他。
  年幼的“慕秋筠”是在各种兴趣教学中成长起来的。慕秋筠第一次进入这个家时,慕苍说过,他从小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即使家里阻拦也一定要学。
  但在他的记忆中,“慕秋筠”似乎从来没有热爱过这些才艺,他去学习,更多的是想让父母满意。
  每次他登台表演,夫妻两人都会露出十分骄傲和欣慰的笑容。
  因此,为了父母的笑意,“慕秋筠”强迫自己学习了他并不很感兴趣的才艺。他聪慧过人,旁人要苦练十几年的东西,他几年就能练成。
  而等技艺练成,不再需要他到众人面前表演,他几乎就不再碰这些真实付出过汗水的器物。
  慕秋筠走进乐器室。
  佣人每日都会打扫,是以虽然很久没进这个房间,几样乐器还是整洁如新。
  那把七弦琴装在檀木柜中,盖着玻璃防尘罩,慕秋筠拿下玻璃罩,触到了光滑温润的梧桐木琴身。
  琴弦铮铮。
  管家李丛在带人打理前庭的花木,转眼见慕秋筠抱着琴出来,很是惊奇:“小筠今天怎么想起练琴了?”
  慕秋筠淡淡提了下唇角,抱琴走去后院。
  李丛望着他背影,感慨这孩子自打从外面回来,就越来越内向少言了。
  不过没什么不好,虽然话变少了,但李丛能感觉到,他的内心有股力量,非常坚定、平和。
  这反倒使他整个人更加令人移不开眼。
  后院有一片泳池,泳池边是个欧式小花园,花园中央坐落着一个凉亭,旁边则是设计美观的大理石喷泉。
  慕秋筠走进凉亭,微风送来喷泉水流的清爽气息,繁杂的思绪一下子平静许多。
  他心绪烦乱时,习惯弹琴静心。前世一向如此,方才下意识地就摸上了琴弦,索性带了下来。
  信手试了个音,琴音清脆,指尖微动,琴声如清泉淙淙流出。
  琴音一开始还很杂乱,渐渐便变得平静。一支曲子即将结束,慕秋筠也坚定了想法。
  他问心有愧,做不到继续欺瞒,那就坦诚相待,顺其自然吧。
  他弹到最后几个音,忽听铮然一声——
  琴弦断了。
  指尖传来刺痛,继而渗出血珠。
  慕秋筠皱眉看着骤然断裂的琴弦。
  “哎,琴弦怎么断了,”身后忽然响起声音,然后是小跑过来的脚步声,“手伤到没有?”
  慕秋筠看到跑至身前的慕秋笙,愣了下,下意识说:“哥,你回来了。”
  “嗯,刚回来,看你难得弹琴,就没打扰你。”慕秋笙握住弟弟的手,血珠正不间断地冒出来,他皱眉:“划这么深。”
  慕秋筠被他拉着去贴了创可贴,慕秋笙仍旧蹙着眉说:“那把琴得修修,太长时间没用了。”
  “嗯。”慕秋筠嘴上应着,心下难安,正想试探一下慕秋笙是否也知道这件事,就听对方道:“我给你买了两件汉服,你一会儿瞧瞧喜不喜欢。”
  慕秋筠垂下眼,指尖捏住手腕处的衣袖。
  他的衣帽间里挂着几件汉服,是陪韩含一起买的。但原主觉得衣袍太长不方便,没穿过几次,也称不上喜欢。
  可慕秋笙却……
  他轻轻阖目,已然明晓全家人都看出来了。
  见弟弟一直沉默,慕秋笙有点疑惑:“怎么不开心?”
  慕秋筠决定开门见山:“我有件事……”
  一抬眼,对上慕秋笙的目光,慕秋筠忽然噤声。
  慕秋笙浅棕色的眼瞳温润宽和,他仿佛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样,平静地看着慕秋筠。
  慕秋筠止住话音,他反而伸手揉了下慕秋筠的头,温和地说:“等爸妈回来再说吧。”
  慕秋筠目露茫然,慕秋笙只是淡淡笑了笑,又曲起手指,轻敲了下慕秋筠的额头。
  傍晚,慕苍和何淑媛回到家,立刻就从两个儿子的眼神中,读懂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一家人聚到二楼用来闲聊的小厅。
  装有玉佩的锦盒被放置在茶几上,三双眼睛齐齐注视着慕秋筠。
  慕秋筠端坐在沙发中央,脊背挺得笔直,手指却无意识地捏紧了袖口。
  半晌沉默,最终还是慕苍先开口:“这块玉佩,之前一直是暗的,你从医院回来之后,你妈妈再找出来看,才发现色泽不知什么时候亮起来了。”
  慕秋筠看向锦盒,同时听到何淑媛说:“而另一块……小筠小时候戴着的那块白玉,却已经变暗了。”
  她从包里拿出另一个锦盒,盒子是浅紫色,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兰花纹样。
  她把兰花纹样的锦盒也放到茶几上,两个盒子并排摆放,如同双生。
  何淑媛打开盒盖,如她所言,里面放着的是一块质地细腻的羊脂白玉,同样是镂雕团龙的玉佩,形式纹理都与慕秋筠那块青玉佩别无二致。
  两块玉佩放到一起,慕秋筠便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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