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晨昏定省,四书五经,临帖摹画,修武练棋。
慕秋筠道:“我没有时间玩乐。”
林宥辰很明显地愣了下,从表情来看,他大概在吐槽慕家的家教。
很快去选活鱼的丛立回来,服务员也迅速地接连上菜,几人动了筷,丛立偷偷觑着慕秋筠的姿势,心说这豪门贵公子的确不一样,这吃饭的姿态,都像是被礼仪老师教过、练过的。
看来下午也不能让慕秋筠站树下面了,多怠慢啊。
午休两小时后,学员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田地,一个个哀声叹着重拾镰刀。慕秋筠本也打算去拿一把镰刀,丛立跑上来拦住他,一顿迂回解释后,给他推进了正对着田地的小屋。
这里是村子专门的会客室,几个后期都坐在里面,正专心致志操作电脑。
房间里有空调,气温比起外面如同天堂,丛立特意叫人给拿来椅子、扇子,还端来一盘切好的西瓜。
几个后期都僵着脊背,一副想要转头围观,又生生克制住的模样。
丛立抹着头上的汗,将剧本递过来,笑道:“我和导演他们说了,您本来就容易紫外线过敏,今天太阳正大,就先别出去了,在屋子里看看剧本,这儿也有西瓜。”
——慕秋筠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
事实上丛立话说的没错,他确实有轻微的紫外线过敏;笑容也得体,让人挑不出差错,某种程度上,有点像前世侍候慕秋筠的宫人。
但哪里微妙的对不上了。
慕秋筠下意识向外面望去。高温让空气模糊发虚,学员们弯腰收割,衣服全都湿贴在身上。
导师们也都站在田边,不住在学员间穿梭。
可他坐在这里。
刹那间慕秋筠心中浮现一个问题:我为什么坐在这里?
转而那个问题破碎变换,仿佛另一道声音在反问:你坐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吗?
是哪里不对呢?
从前他端坐在书案后,看满院宫人奔走在烈日下,为他赶走聒噪的鸣蝉。
来到现世后,他早就意识到,这是和从前截然不同的两个时代,没有人是谁的奴仆,大家都是合作关系。
——外面的学员也不是在为他工作,不过是各自接受着不同的合作安排,各司其职罢了。
但是,到底是哪里错了位?
丛立转头和其他人说了什么,然后转回来对他道:“下午您就在这儿坐着,晚上收工了可能大家一起去吃个烤肉,到时候我让人来叫您。”
说完他匆忙离开,几个后期这时才敢转头,迅速看一眼,触及慕秋筠的视线后,又飞速转回屏幕前。
剧本就在身前,手边放着西瓜,空调发出轻微的运转声。慕秋筠静坐片刻,从上午些微的茫然,跌进了说不清道不明、更为深层的茫然。
一下午的劳作结束之后,学员们已经没有力气哀嚎了。
有好几个中暑的,节目组连忙差人去买了药,一下子满院都是藿香正气水的味道。
慕秋筠从临时的后期房间走出来,蹲地上咕咚咕咚灌药的人群全安静了。
“我去,这屋子也太凉快了!”
“慕哥,你一下午都在这儿吗?”
两名还算有活力的学员跑进跑出,对着空调房眼底放光。
慕秋筠看着他们明亮的眼神,一时间竟不太情愿点头承认。
“有没有非常不舒服的,报给我,别强撑。”林宥辰边走边关注学员们的状态,眉头紧皱。
视线触及慕秋筠,他的眉眼缓和不少。而慕秋筠与他对视的瞬间,心底仿佛烫到了一样。
短短一天时间,林宥辰黑了两个度,他手腕、耳后等皮肤较薄的部位,也有些晒伤似的发红。
林宥辰走过他身侧,小声道:“发什么愣?”慕秋筠微微偏头,他笑笑,更加压低声音:“准备去吃烤肉了。”
学员里有几个因为要去吃烤肉期待得眼睛发亮,但更多人都席地而坐,满脸疲惫,默不作声。
慕秋筠不知为何浮起一个想法:“我也去吗?”
正这么想时,忽然有人举手,扶着旁边的好友,对林宥辰道:“林导师,我们两个不去了,他肠胃不舒服。”
旁边也有人说:“我们也是,想先回去歇歇。”
“好,回去有问题立刻联系节目组。”林宥辰示意工作人员送他们回去,顺便把今晚住宿的地方给学员指明了位置,又特意询问好了情况,把箱子里的药给他们带了两份。
做完一套流程,确定其他人都去之后,林宥辰回来,轻拍一下慕秋筠肩膀,疑惑问:“怎么了?”
“……没什么。”慕秋筠垂下眼,却无法忽视心底异样的心情。
第95章 往事如烟
“嘶, 疼……”
慕秋筠推门进房间,刚好听到赵怀笛的嘶气声。
程颢温声道:“刚开始可能有点刺痛,习惯一下就好了。”
“怎么了?”慕秋筠看向床边的两人。
“小笛有点晒伤, 我给他上个药。”程颢说。
赵怀笛整个人蔫蔫的,靠在床边,一言不发,眉眼间都是沉郁的疲惫。
“幸好你没下地,”程颢收拾着药箱, 说,“不然估计比他还严重。”
慕秋筠抿了抿唇,走进去,程颢问他:“你想要上铺还是下铺?”
节目组给他们找了个民宿, 但是人太多, 民宿床位不够,临时弄了上下铺的四人间。
慕秋筠看了眼两个下铺的褶皱, 说:“上铺。”
程颢没有意见, 把药箱放到桌上, 转身出去了。
风从挂着纱帘的后门灌进来, 他们后门正对一片菜地, 泥土的气息混合虫鸣,交织成为乡村的夜晚。
这是慕秋筠从未经历过的感觉。
他拉开房间里唯一的椅子, 坐在面对后院菜地的位置,脑中不自觉回想起林宥辰的声音。
刚刚两人饭后散步,林宥辰对他说了许多拍摄《我与土地》时的经历。
他和季梵为了演得更像, 真的找了个农家,两人一起种了半年地。演到禾苗被淹那场,他俩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种了半年的宝贝全没了, 可谓是全情投入,哭得真情实感。
后来那场戏评价一直很好,那部片子也拿了不少奖。
林宥辰自己说:“现在如果让我重新演一次,就真的是‘演’了。”
慕秋筠一直觉得,表演就是在戏里体验另一种人生。可从林宥辰的字里行间,他又意识到,也许,表演是在呈现他们的某段人生。
那么,他现在……
“哎,这床怎么是晃的?”
杨钧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慕秋筠转头一看,杨钧则单手握着他们的床杆,略微用力,床杆就发出松动的吱呀声。
赵怀笛有气无力道:“好像是中间接点没拧紧。”
慕秋筠站起身,跟着过去,杨钧则正双手用力,把床杆拧得更牢固些。
“怎么感觉锈住了……”他嘀咕道。
“我来试试。”慕秋筠说。
杨钧则退开,慕秋筠上手发现接点确实卡住了,拧不紧,而床铺也因此发出危险的摇晃。
两人面面相觑,杨钧则说:“我住这边吧,你去我那儿。”
“那怎么行,”赵怀笛在后面急道,“多危险啊,谁住都有可能出事故。”
“我去问导师。”慕秋筠向外走。
……
程颢回到房间,讶然望着一屋子的人,三个室友自不必说,主导师林宥辰和另外几位工作人员也在。
林宥辰正弯腰晃动他们的床杆,问旁边的工作人员:“还是不行吧?”
那人点头:“是不行,但也没办法了。”
另一人说:“换房间吧。”
程颢:“!”
他忙问杨钧则:“怎么回事?”
“你俩这床睡不了,”杨钧则摸着头发,“估计得给你们换个房间。”
“换哪儿去?”程颢刚问出口,林宥辰紧接着道:“季梵和我都是单人住。”
“诶?季老师不是和宋老师一起吗?”旁边工作人员接道。
“宋凌走了。”林宥辰淡答。
宋凌离开全在情理之中——他今天一天都没入镜,上午和慕秋筠一起躲了阴凉,下午就不见人影了。
旁边几人不由瞥向慕秋筠,那眼神明显是在想,慕老师明天不会也走了吧。
而林宥辰则直直望向程颢,目光平静,毫无暗示,但程颢立刻会意,主动道:“那我去找季老师吧。”
林宥辰点头,不易察觉地翘了翘唇角,然后在所有人毫无惊讶的目送中,带慕秋筠去到自己房间。
他的房间没改四人间,两张单人床摆在房间中央,中间用一块木雕屏风隔着。
“本来枫哥要来,早上公司出了点事,他去处理了,就没过来,床位正好空着。”林宥辰边换鞋边解释道。
慕秋筠点头,对突然更换房间没表现出什么情绪波动,林宥辰瞥他侧颜,走过来,轻敲他一下:“下午开始就一直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