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祖喻上车后他也就回家了,他家就在本地,但自从上了大学后他就不太常回去。
他家地段还不错,基本就在这座城市的市中心,但是个老小区,小区里设备设施什么的都相当有年代感了。楼之间的间距有些窄,白色的墙漆前些年重新刷过一次,但也掩盖不住这楼本身历经沧桑的腐朽气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走进这里他都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
掏出挺久没用过的钥匙开了门,门锁有点儿老化了,开起来蛮费劲,他一身长一米八的壮汉都费了点儿功夫才成功进来,不知道他妈一弱女子这些天是怎么凑合的。
进了门,家里暂时没人,窗帘拉着显得屋里格外暗。走进厨房,水池里有一双碗筷还泡在池子里没洗,孤零零的一只碗,一双筷,餐桌上剩的小半盘炒菜也显得特别凑合。
左翌杰面无表情地脱了外套,走过去拉开了客厅的窗帘,然后挽起袖子把碗洗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冷不丁看到这样微不足道的场景都让他觉得格外压抑。
晚上随便吃了点外卖,在沙发上躺到快八点的时候他妈才回来。色号有些过白的粉底,相当艳丽的大红色儿口红,为了省事儿十多年前在美发店纹的细眉现在看也还算有气质,耳坠、手镯、貂皮袄,要不是几缕坠在脸边的碎发显得她整个人有些憔悴,他得以为他妈是刚走完红毯被人用劳斯莱斯送回来的。
平心而论,左翌杰觉得他妈现在放到楼下那群跳广场舞的同龄老太太里也得算是最漂亮的,就是不爱笑,总是满脸疲倦阴郁。
“回来了英姐?”左翌杰抱着手机半靠在沙发上挺自然地跟她打招呼道,“怎么这个点儿才回来啊?有应酬?”
他妈看见屋里灯亮着时也愣了愣,转头看见沙发上挺久没回来的儿子时疲乏的眼中才算有了几分精神,一边动作迅速地换鞋一边焦急地皱眉问,“哎你回来怎么不跟妈妈说呢?吃饭了吗?”说着看了看表,更加忧虑起来,“都这么晚了,妈妈饭都没做,你想吃什么?妈妈现在给你做。”
左翌杰有点无奈地抬头打断,“吃了吃了,您歇会儿吧,哎呦我都这么大人了还能饿死自己么?不是我是什么客人吗?每次我一回来您都这样......”
他妈慌里慌张地换了鞋,连貂皮小袄都顾不上脱下来,步伐匆匆地走到儿子身边坐下,摸着儿子的脸满眼歉意地心疼道:“吃什么了你?又外卖是不是?哎呦怎么这么可怜呐......”
北方冬天很冷,他妈刚从外面回来,鼻尖有些红,光是靠近了都能感觉到她满身寒气。说实话,每次看到他妈这样左翌杰都觉得有些负罪,像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2章
左翌杰放下手机冲她笑了笑,没心没肺道:“都吃外卖了还可怜什么啊?多少人吃不起外卖呢。外面冷吧?我给您倒杯水去。”
“你坐你坐,妈妈自己倒。”他妈伸手把他拦下来,左思右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行,眉头紧锁坐立难安,站起身就要出门去买菜,被左翌杰拽住了,“哎呦您干吗呀这是,我真吃饱了,您也忙一天了歇歇吧行不行?来来来您坐这儿,陪儿子聊会儿天......”
他妈这才勉强消停了一会儿。
结果刚坐下没聊两句,他妈又站了起来,说去给他洗水果。水果刚端来三分钟,又跑去冰箱给他拿酸奶,脚下安了风火轮儿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看着他妈一进家门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又开始忙忙碌碌的身影,左翌杰觉得这可能就是他不爱回家的原因。每次只要他一回家他妈就显得特焦虑,不吃饭不睡觉只围着他转,恨不得把心掏给他似的。多少有些病态。
他家是单亲家庭,大概五六岁的时候他爸妈就离了。他妈是个特别要强的女人,看着瘦瘦小小文文静静,但一个人扛着煤气罐上五楼这事儿都能干得出来,所以后来左翌杰总半开玩笑半讨好地叫她英姐。
离婚这事儿本来没什么,过不下去就离呗,左翌杰觉得这事儿也没在自己心里留下太多阴影。而且他爸妈离后还住同一小区,他妈住前楼他爸住后楼,他妈训他他就去后楼找他爸,他爸揍他他就去前楼找他妈,过得还比从前滋润了。
改变大概发生在一年后,他爸又交了一女朋友,比他妈年轻,比他妈漂亮,还比他妈有钱。据说是单位领导的女儿,死活就看上他了,非他不嫁,那领导闹不过女儿没过多久就同意了。于是这一戏剧性的转折顿时就让原本心平气和、公平公正的离婚失去了同一起跑线。
他当时虽然年纪小但也隐约能感觉到他妈心里可能有点儿不痛快,只是没想过他妈会那么不痛快。那段时间他妈在家说得最多的就是:“当年我可是我们厂厂花,就你爸那德行我根本看不上他,要不是他一直死缠烂打我不可能嫁给他......”也不管左翌杰听不听得懂,反正她可能只是需要一些途径来发泄心里的落差。
然后有一天,他妈跟往常一样牵着他的手出门去买菜,正好碰到了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几个同事,就停下来扯了两句家常。正聊着,就看到他爸开一豪车载着恩恩爱爱的新女朋友过来了,估计当时人多,他爸也没看到他和他妈,就降下车窗跟同事打了声招呼。
同事们问他干什么去呢?他说准备搬家了。
同事们笑说:“哎呦,这回得搬到江景区的豪华别墅了吧?”
他爸低调地笑笑没说话。
而他妈在看到他爸的那一瞬间就牵着他的手扭头走了,步子迈得飞快,后背挺得笔直。
那天他们连菜都没买,他妈牵着他一路走回家,关上门抱着他就哭了,捶胸顿足撕心裂肺的那种。要说童年阴影,这件事儿确实给左翌杰留下了点不大不小的童年阴影。
打那之后他妈就变得有点儿不正常。当时国企待遇还算不错,但他妈毅然决然地从厂里辞了工作,开始自己做些小本买卖。
开过餐厅,开过美发店,卖过保险,还卖过水果蔬菜......细数起来,左翌杰觉得自己能想起来的小本买卖他妈应该都干过了。那时候做生意不比上班轻松,他妈一个不到一米六的女人每天起早贪黑,一个人上货卸货。砸过脚,闪过腰,有时候生病了都没时间去输液,自然也就没时间照顾左翌杰。
他记得大概在他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他妈实在病得很严重,没办法了才去医院输液,一边让大夫扎针一边安顿他说:“妈妈睡一会儿,一会儿药输完了你叫醒妈妈。”
左翌杰点头说好。
结果后来液输完了,医生拔了针他妈都没醒。左翌杰记得自己当时看着老妈眼睛底下无比深重的两个黑眼圈突然觉得特别不忍心,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就没叫她。结果他妈从早上十点一直睡到了下午六点,醒来一看天都快黑了,拎起左翌杰就一顿揍。左翌杰还没哭,她先哭了,崩溃地抱着左翌杰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又说:“你怎么不叫妈妈啊?妈妈得去赚钱啊,妈妈不赚钱拿什么养活你啊......”
这是左翌杰第二个童年阴影。
不过他妈的辛苦也算没有白费,可能是生意做久了多少摸出了一些门道,后来家里的经济条件确实好了不少。虽然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大城市里绝对算不上大富大贵,能让左翌杰达到祖喻理想中“喝水都用lv,出门必须商务舱”的f败境界,但攒几个月零花钱也能隔三差五地买件喜欢的奢侈品牌。
初高中的时候左翌杰一直都在全日制寄宿学校,每周回家一次,吃得很好穿得很好玩得很好,一年的学费贵的令人咂舌,但他妈还是觉得对他十分亏欠。
就像现在,晚上十点,他妈最终还是从冰箱里翻出了一颗茄子给他加了一顿饭。左翌杰很无奈,十分无奈,但还是毫无怨言地在他妈慈祥的注视下把饭吃了。他知道今儿他要是不吃这顿多余的饭,他妈晚上肯定得失眠。
他慢吞吞地吃饭,他妈就坐在桌边看,妆有些花了,满脸的憔悴疲倦。
“妈你先去睡吧。”左翌杰往嘴里大口扒饭,含糊不清地劝道。
他妈却摇头,固执道:“妈妈想看看你。”
左翌杰没说话,心口上那块石头似乎又变沉了几分。没人说话,家里就显得特别安静,只有他自己偶尔筷子碰到碗边的叮当声音。努力忽略那种闷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左翌杰打破沉默随口跟他妈闲聊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很忙吗?”
“忙。”他妈没什么精神的点点头,从未舒展过的眉头又蹙起了几分,“现在生意不好做。”
“辛苦咱就不干了呗,咱家现在又不是钱不够花。而且我也快工作了,以后我养您。”左翌杰大言不惭道。
他妈却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你现在还没结婚,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再说你眼光那么高,以后指不定看上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趁我现在还赚得动,多给你攒点儿娶媳妇儿的钱,免得人家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