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裴初冷笑。裴野知道说到这里抗争已经无用,看着从远处驶来的93路公交车,万般不情愿地掏出公交卡,刷卡上车。
93路车上人并不多,裴野找了个靠窗的单人位坐下,看着窗外假装听歌发呆,心里却开始飞速地思考对策。
好在这趟车和医院大致在一个方向,裴野想。他不知道任务,可如果结束得快,他或许可以赶在天黑前赶回去,随便编造一个值日或者和同学打篮球的借口,傅声不会发觉的。
“最近你的思想好像有点抛锚。”
电话里裴初忽然说。裴野不耐烦地望着窗外的街景:“什么意思?”
“‘黄鹂’教你的话你都忘了,爸和妈为什么会被害,我们过去为什么会受屈辱,你也都忘了。”裴初平静地指出,“亲军派的冷血无情你不懂,我不怪你,你还太小。可难道我们曾经流落街头的日子你也不记得?”
“我没忘——”
“你最好是。”裴初说,“亲军派要慢慢侵蚀宪.政,想要在联邦翻云覆雨,而我们一家四口就是这些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不打倒他们,拿什么救爸出来?我们怎么对得起妈妈的在天之灵?”
有那么一刻,裴野很想当着车里的人大声质问耳机里的裴初,丢下孤儿寡母选择离开的他有什么资格谈对得起妈妈这件事,可理智最终压倒了冲动,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其实裴初说得并没有错。
他们都身不由己,如果不是当年的亲军派,一切都不会变成这幅见不得光的模样。
六站很快到了,裴野下车,随着电话里的指示来到一座森严的大院外,在一座变电箱后头找到一个垃圾桶,从里头翻出一个风筝。
裴初在电话里说:“这是电动遥控的,不过我相信以你在营里训练出来的身手,自己放也没问题。会放吗?”
裴野回答:“没放过,不过大概没问题。这是要干嘛?”
“你现在就在首都特警局的大院外。”裴初向他描述,“看到院子里最高的那栋楼了吗?现在,把风筝放上天,不需要太高,距离大楼越近越好,那上面的超距摄像头会自己找到十九楼机密室的窗户。”
裴野握着风筝线的手猛地一颤:
“你是说要我偷摄——”
“没错,你是小孩子,即便被人发现了大不了被赶走而已,比派遣专业人员潜伏在附近要安全得多。”
裴初毫无感情地命令道,“开始吧,裴野,我就在电话里等你成功的好消息。”
第12章
裴野抓着风筝的手登时温度冰凉。
“这保险吗?”男孩吞了口唾沫,“风筝太不稳定了,而且我一个人也没有玩伴,独自在这儿放风筝,怎么看都说不过去吧……”
裴初无情地打断他:“少啰嗦。一分钟之内,把风筝放起来,赶快。”
裴野沉默了,把缠绕的风筝线一圈圈解开,感觉手上这只彩色的纸鸢重如千钧。仿佛天也助人,就这会儿功夫,半空当真刮起阵阵风来,裴野把风筝高举过头顶,按下手摇柄上的电动开关。
呼啦一声响,流动的空气穿过纸鸢发出如鼓的铮铮风声。裴野百般不愿地助跑几步,松开手,看着风筝灵巧地穿过树梢,慢慢飞向高墙上方被晚霞染上深红色的天。
电话里,裴初似乎也听见了风筝的动静,问:
“怎么样,有没有可疑的人在附近?”
“这里还有人比我更可疑吗?”
裴野双手把着电动摇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裴初这次倒是没有教导意味十足地呵斥他贫嘴的行为,干脆忽略他的话:
“特警局这些年明里暗里给军部干了不少事,虽然警备部一直和军部不对付,可他们这个中立派也算是踩着灰色地带,两头吃了不少红利。也正是这个原因,军部对他们的看护级别要高得多,特警局就是一块铜墙铁壁,组织始终拿不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裴野操纵着飞到高空的风筝,一边慢慢往目标大楼移动,一边眼神空洞地看着十九楼那扇亮灯的窗户。
“我不是总给你搜罗猫眼的情报吗,这还不够?”他瘪瘪嘴。
裴初:“当然不够,否则你以为组织为什么不早早要了他的命?猫眼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每条情报都价值千金,在我们把所有情报榨干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裴野手一抖:
“他犯了什么死罪,你对他这么恨?从猫眼身上拿点情报也就算了,当初亲手害了爸妈的又不是他,至于吗?”
裴初在电话那头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们可以走着瞧,裴野。”他道,“总有一天你会自己推翻自己的这番话的。”
裴野懒得反驳,只是抬起眼帘,看向特警局大楼一排排的窗户。裴初催促他:
“摄像头的电池容量很小,你要速战速决。找好位置没有?”
男孩刚想回答,忽然看见什么,手上动作陡然停住。
特警局十七楼一整层的窗户都是黑的,唯独一扇窗里面开着灯,亮如白昼。
裴野看得入了迷似的,甚至忘了手里的活计,兀自往前走了两步,几乎紧贴着站在大院的栏杆外,认真向那扇窗子望去。
他没有进过特警局的大院。可记忆里傅声曾经提起过,特警局的七个执行小组分别在大楼的十一到十七层,这间没关灯的办公室一定是傅声所在的七组的地盘。
它会是傅声的办公室吗?
这念头从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秒,裴野下意识想要否认,可他发现自己怎么也抛不开——傅声才十八岁,他不可能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这房间也许就是他和他的战友的也说不定。
这是傅声工作的地方,他在这里发光发热,追逐梦想,施展抱负,一步一步成为人人艳羡的、最闪耀的明日之星。
裴野闭上眼睛。他几乎就能够想象出傅声坐在窗边,专注地伏案办公的模样,温和又沉静。
特警局三个字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称谓,一想到这里是傅声为之拼搏的地方,裴野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在阴暗地偷窥傅声本人的错觉;这种倒错感让他的胃再次揪缩成一团,呕吐的欲望更加强烈。
风筝上的装置太简陋,摄像头对于竹骨架又太重,很快呈现出歪歪扭扭的飞行趋势。裴野深知事不宜迟,赶紧调整角度,尽量让摄像头对得更准一点。
快点完成任务,裴野心里一个声音微弱地道。
他是个卧底。打倒了亲军派,爸爸就可以沉冤得雪,他们也能告慰妈妈的灵魂——
可傅声呢,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吗?
“……好了没有?”
裴初再次催促道。
裴野睁开眼睛。男孩儿咬了咬牙,终于决心把风筝放得再近一点,忽然一阵大风刮过,风筝被气流掀飞,坠机似的一头撞下去,紧绷的丝线穿过树杈,裴野反应不及,被那股力量拖得往前一扑!
嘣的一声,绷紧的线应声断开。
“怎么了?”耳机里传来裴初有所觉察的问话声,“出了什么情况?抓紧汇报!”
裴野慢慢放下手里的摇柄,仰起头,向天边看去。
就这几秒钟的犹豫之差,断了线的风筝失去桎梏,没有很快就坠落下来,反而顺着风飘飘荡荡地飞走了,向着特警局大院相反的方向,忽上忽下,自由地飞向不可预知的远方。
他看了好一会儿,深吸口气:
“风筝的线断了。”
电话里顿时沉默。
裴野大致知道会发生什么,难得换上敬语:“哥,抱歉。”
电话里仍是无尽的沉默,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裴野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在等不到头的沉默的酷刑之下很快变得忐忑不安,斜阳将人行道上男孩的影子拉成一条孤单的长线,他绞着双手,踹了踹行道树,小心翼翼开口:
“哥,要不我去把风筝捡回来,你换个人试试——”
“不用了。”
电话里的声音冷静得让裴野一愣。他迟疑地问:“你……你没生气?”
“任务失败是常有的事。”
电话那头,裴初简要地回答。
然而裴野刚松了口气,又听见对方以那一贯实事求是的语调,十分冷酷地补充:
“——更何况,指望你这种废物能办成什么事,本来也是我的决策失误。”
裴野的呼吸顿住了。
“我……”
那个字眼太刺耳,男孩嘴唇哆嗦起来,被否定的不甘、撒谎带来的内疚瞬间吞噬了他。裴野支吾着,明知道裴初要说什么,却连摘下耳机逃避的勇气都没有,听着自己的兄长语气平平道:
“从你对敌人软弱妥协、乐不思蜀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裴初说,“滚吧,今后除了汇报猫眼的动向,我不想和你这颗没用的棋子浪费时间。我就当爸妈白生了你这个弟弟。”
裴野一个寒颤:“不,你听我说!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