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傅声回过神,长睫垂下:“没,你继续说。”
  饭桌上,战友们吃吃喝喝,气氛融洽的角落里,只有傅声随时可以抽身般若即若离,空气都划开无形的障壁。
  于静伟亲昵地凑过来:“我看裴野他回来的时候好像有点不高兴。声哥你不去哄哄?”
  傅声把搭在桌沿的胳膊肘往里收了收。
  “是么,”傅声道,“我倒没瞧出来。”
  于静伟忧愁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了,裴野刚来你家那两年跟我还挺好的,那时候声哥你出任务,我和组里的人还轮流去接他放学,带他去书店看漫画……从什么时候开始,裴野性格变得这么古怪了呢?”
  傅声忽然面无表情道:“小野性格一点也不古怪。”
  于静伟这下子愣了。傅声倒也没有追究他说错话的意思,默默端起桌上的一道残羹:
  “你技战术一直很薄弱,这次难得人齐,有空该多和前辈请教经验心得。我去添点菜。”
  说完,他抛下一脸惊讶的于静伟,起身离开。
  *
  聚餐进行到最后,所有人都借着微醺开始随意起来。傅声端着脏盘子进了厨房,一眼看见裴野弯着腰在水池边上洗碗,他把盘子放下就要走,裴野匆忙擦了擦水,一个箭步冲上来:
  “声哥你等会!”
  他快要被憋疯了。最初的想法简直大错特错,他宁可七组这些人都不在,留他们俩清清静静的,或许还有机会把话说开。
  “到底怎么了,好歹让我死个明白也行啊!”他抓住傅声来不及抽回的手腕,“我真不知道自己闯什么祸了,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傅声别过头去。
  “你没闯祸,”他低声说,“你只是做了你一定会做的事而已,是我心态不对,和你无关。”
  这话真到不能再真,可落到裴野耳朵里和气话无二。年轻人的火气一下子上来,裴野松开手,深望着他:
  “到底怎么了声哥,这样不清不白的有意思吗?”
  不清不白四个字一出口,傅声的脸色顿时变了。
  “没什么,我也觉得挺没意思的,”傅声转过身,灯下的青年面容白皙,碎发遮住他的眼眸,叫人看不清表情,“就当上次我什么也没说好了,你没有任何问题。”
  裴野气到双手叉腰,看了他一会儿,笑出来:“……成。既然你这么不愿意说就算了,我走还不行吗?毕竟你今天本来也没打算叫我回家吃饭。”
  说完裴野自认潇洒地一转身就走了,他强忍住回头看看傅声有没有叫住他的冲动,穿过餐厅,路过几个喊着“这么急要去哪里啊”的七组警察,抓过外套就要去玄关。
  路过傅声的主卧门边时,裴野脚步倒是顿了一下。
  主卧门大敞着,奖章和书本塞得满满当当的柜子里特意腾出来一小块地方,上面新放了一个新光闪闪的小奖杯,杯座上刻着一行字:
  警备部比武大赛特等奖、团队一等奖。
  想来是把个人的大满贯荣誉和团队奖杯合在一起颁发的这个奖杯,因为傅声最劳苦功高,所以大家一致推荐将其存放在傅声家中。
  也难怪方才有一阵儿傅声屋里乒乒乓乓的动静不小,想来是赵皖江指挥兄弟几个给傅声倒腾书柜,想办法给奖杯再倒出点空间呢。
  裴野察觉不到自己硬邦邦的表情都有所松懈,眼神无意识下移,瞥到书桌上的什么东西,忽然站定。
  是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傅声是前线部门的,虽然职位高了免不了总开会,但往家里带公文包的时候其实不多。
  联想到不久前西京的秘密会议,裴野眉间紧了紧,往主卧门口蹭了一步,忽的想起什么,触电似的后退回来关上门来到走廊里,比方才赌气出走的动作还快,这才松了口气。
  走廊里隐约能听到门后传来赵皖江和老韩他们的大嗓门,热闹得像过了年。从前他们二人在家里是不会这么热闹的,上大学后傅声工作更忙碌,家里经常没有人,就更冷清了。
  一种说不出的心酸与欣慰在心里交织,裴野抬脚就要走,裤兜突然传来手机接收新消息的震动。
  裴野噌的把手机掏出来,以为是等到傅声心软了,谁知——
  【快两个月了,怎么还不按时汇报猫眼动向?】
  裴初的消息十分冷酷无情地映入眼帘。
  裴野肩膀顿时塌下来,一屁股在楼梯台阶上坐下,把屏幕敲得噼里啪啦响:
  【你把猫眼想成什么日新月异的科技产品了?他最近什么情况都没有,安分得很。】
  他把被傅声漠视、被和于静伟区别对待的一腔愤懑都发泄在不知何处的亲哥身上,打字的动作都恶狠狠的。
  屏幕的荧光幽幽地照亮青年那张冷白而英俊的脸。不一会儿,裴初回信来:
  【可我怎么听说,执政党在西京的秘密会议结束之后,特警局和军部都要有大动作?】
  【他们准备把“一号人物”暂时送出国,以便在国内肆无顾忌地开展大清洗。猫眼他一定也会参与其中吧?】
  屋内爆发出一阵阵的欢笑声,似乎是那几个小的又挑唆韩总一起打牌。裴野面色渐渐严峻起来。
  【我这边没有消息。】
  他打字回答。
  【这不难判断。猫眼有没有带什么平常不常见的东西回家?比如文件和公文包一类的。特警局的保密工作不如军部那么严格,工作强度又大,只要他有参与,必然会把工作带回家处理。】
  裴初的敏锐和直觉之准让裴野心惊肉跳。
  【好像是有。】他不能撒谎,只好尽可能含糊其辞。
  【那就拿来,拍照给我看。】
  【我拿不来!】裴野一边打字一边回头看看门,【他的战友都在,人多眼杂,备不住会让人瞧见,说不清。】
  消息发送的频率一下子慢了下来,显然裴初也在思考。裴野又赶忙发了一条过去:
  【猫眼应该不会参与什么大清洗的,他没穷凶极恶到这种程度。】
  想了想,他又补充:【第七组的人也不会。】
  消息显示正在输入中,而后又发过来一条新的。
  【等人都走了,去他主卧搜查一下。】
  裴野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假思索地打下【不可能】三个字发送。
  【理由。】
  【太乍眼了,而且猫眼又不是一点防范性都没有。进去很危险的,我不去。】
  【怎么,他屋里有捕兽夹?】
  【……总之我就是不能进他主卧!】
  裴野最后发完这条,干脆把裴初设置成消息免打扰状态,将手机塞回兜里。
  门的另一边,闹哄哄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青年独自坐在冰凉的台阶上,耷拉着头,宽阔的脊背微微驼着,半晌突然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一头黑发。
  “靠……”他痛苦地自言自语,“不能进他主卧,绝对不能……”
  他没发告诉裴初,傅声的主卧对于自己,是个绝不敢再越雷池半步的、绝对禁忌的领地。
  至于缘由,还要从他十五岁那年的一个雨夜而起。
  第16章
  “老板,我想要这张照片,洗一张多少钱?”
  柜台后,复印社老板摘下老花镜,从摇椅里抻长脖子瞭望一眼,撇嘴:
  “洗不了,这手机型号太旧了,导不出来。想办法储存到网盘上吧。”
  老板又看了照片一眼,“这照片拍的什么啊,像素也不够高清,就算洗出来效果也不好的。”
  十五岁的裴野遗憾地“哦”了一声:“好吧,谢谢老板。”
  老板忽然又打量了裴野一番:“你是这届的毕业生?”
  裴野点头。老板指了指外头挂着的牌子:“洗不洗毕业照?五张起打八折。”
  “不用了,我没给自己拍。”
  “嘿,你这小孩个性真强,”老板笑着瞅他,“我看别的初三毕业生在校内拍照留念,拍得手机内存都不够用了,你一张都不拍,反倒要洗这么一张随手拍的……”
  裴野没解释,把手机小心地放回书包,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回过头对着店老板道:
  “老板,这不是随手拍的。这可是一张非常非常宝贵,要跟着我一辈子的照片。”
  *
  十八岁那年,傅声踏上从警之路伊始,一次造成任务失败的爆炸令他身受重伤,他在浑浑噩噩中被一个人从鬼门关里拉扯回来,见到那孩子哭肿的眼睛,从那时他就发誓,再也不要让对方为自己担心。
  从那以后,傅声的任务再也没有失败过。
  时光如梭,一晃便是两年。
  “好,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午的会议到此结束,大家去忙吧。”
  会议室内一阵桌椅板凳摩擦的动静此起彼伏。二十岁的傅声合上笔记本,站起身,从最前排绕过长桌向门口走去,一路上后排参会的各个警察纷纷向他敬礼,傅声向与会人微微颔首致意,随后穿过记录员为其拉开的门,迈入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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