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们不能确定,军部过去是否知晓并利用猫眼的病情逼迫他进行了一些非法行为。很遗憾,对猫眼的审判,恐怕要等到他接受治疗并康复之后再——”
  “我没有病!”
  傅声忽然低吼了一声,攥紧了双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肤里,整个人浑身发抖,“你们擅自调查我的隐私是违法的,我根本没有病!”
  裴初把文件放下,对身旁的男人撇撇嘴,仿佛在示意对方傅声这样的失控更加证实了他的病情,接着回头对傅声轻蔑一笑。
  “报告是医院提供给组织的,”裴初说,“至于你的家族病史,是血鸽同志告诉组织的。违法在何处?”
  傅声呼吸一滞,猛的抬头,第一次直勾勾地盯着裴野。裴野感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下意识连连摇头:
  “我不……我只是——”
  他从没见过傅声这样情绪失控。傅声琥珀色的眸子愈发泛红,青年全身因为愤怒而克制不住地颤抖,望着裴野绝望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傅声呢喃着,“我没病,是你说我没病的……”
  裴野的呼吸愈加沉重,慌乱地侧过头看向裴初:“他只是、只是理论上比正常人得病的概率大一些,我根本没说过他有……”
  裴初抿着唇没说话,倒是他身旁的男人冷笑一声:
  “看猫眼这激动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正常人,还是等医院治好他的病再说吧。”
  闻言裴初唇角勾了勾,对傅声柔声道:
  “你放心,这里有首都最好的精神科医生……在这里你可以多活一段时日,轮渡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傅声身子肉眼可见地一颤,气息急促,单薄的肩头罕见地瑟瑟发抖起来。
  童年尘封的回忆如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泉涌而出,病重的母亲痛苦的哭泣、奄奄一息伸出的求救的手、一向坚强却也只能躲在角落背着身子抹泪的父亲、葬礼上冰冷的棺木,纷涌的画面如锋利的玻璃碎片,将他割到血肉模糊。
  “我没有病……”
  傅声喃喃着抬眸,瞳孔中倒映出裴野同样惊慌失措的那张脸。
  可那对视仅仅维持了不到一霎。
  “带猫眼去接受治疗吧。”
  裴初轻声说。
  一声令下,两个人起身向傅声走去,青年忽然一咬牙起身:
  “滚开,我没有病!!”
  即便戴着手铐,傅声仍然是前特警局干部首席,他敏捷地躲过一个人要钳住自己的手,一屈膝顶肘将那人击倒在地,抬手用手铐绷直的铁链咣的抵住另一人劈头而来的拳!
  可长久的缠绵病榻早已让他虚弱至极,被对方的拳风震得失了重心,倒回椅子上,很快被两个人重新压制住,跪在地上。
  “放开我!”
  混乱中,傅声被死死压着,喉咙里喘着粗气,及肩的长发凌乱散着,过长的刘海却掩盖不住他那双惊恐的眼睛。
  “我没有病,”傅声胸膛剧烈起伏着,嘴里阵阵腥甜,眼前也愈发模糊,只能有气无力地重复着,“我没有病,我不是疯子,我不是……”
  傅声费力地抬起头,想要去寻找谁一般,眼眶一点一点湿润了,咬了咬嘴唇,语气竟然染上一丝孩子般的委屈。
  “你答应过我的,”傅声颤抖着,“你说过会替我保守——”
  他睁着模糊的泪眼,裴野的人影他早已看不清了,只能感觉到压着他的人用力一扯就要将他拖起。
  “不,不要!”
  傅声浑身过电般猛的一颤,剧烈挣扎起来:
  “我不治,不要——”
  青年满脸的惊恐极大取悦了在场的人,几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甚至笑出声来,一脸的幸灾乐祸。裴初指了指门口:
  “就在隔壁。”
  “放手!我没病!!”
  傅声啪地挣脱两个人拽着他的手,整个人狼狈地伏在地上,消瘦的身子蜷缩着抖如筛糠。
  那两人又去一人一边拽着傅声细瘦的手臂将他架起来,傅声被迫仰起脸,跪在地上的青年已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傅声喘息着,涣散的瞳孔如打破的琉璃珠子,望着裴野的脸,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喉结滚动,惨白的脸上竟浮现出哀求的神情。
  “我不要……”
  他连求救都微弱极了,被打碎了自尊,跪在地上像牲畜一样任人宰割。
  “求求你,”傅声祈求道,“不要治疗,让我死,让我去死……”
  裴野嘴唇一哆嗦,探身向前想要伸手把地上的人拉起来,可那两人架着傅声起身决绝地向外走去,他眼睁睁看着傅声被拖到门口。
  “不,我没疯……!”
  门锁的咔哒声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傅声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叫喊出来。
  “我不治,我不治!”
  门关上了,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响动,傅声的喊声隔着一堵墙依然清晰可闻:
  “你们绑我干什么?!我说了我不——”
  似乎是某种仪器开始了运作,嗡嗡的机器运转的底噪声响起。
  下一秒,青年的尖叫划破了空气:
  “不、不要啊啊啊——!!”
  裴野猛的喘了口气,弯下腰死命捂住耳朵!
  他从没听过傅声发出这样凄厉的尖叫声,准确来说他从未听过人类可以发出这种惨绝人寰的声音;那声音几乎要把他的心脏刺穿,他死死捂着耳朵,可还是挡不住傅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开始那喊声还格外亢奋,到后来一声比一声弱了,像是受伤的幼崽般呜咽着: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了……”
  那机器停下来,傅声便虚弱地呜咽一阵,等机器一开动,傅声的尖叫又响彻了整个房间,如此往复,到最后连尖叫都没有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呻.吟。
  “救救我……”
  裴野捂着耳朵的双手颤抖得不像话,可傅声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拍击着他的耳膜。
  “妈妈……”
  他听见傅声细若游丝的呢喃。
  “小声好痛……”傅声听上去早已神志昏聩,口齿不清地轻唤道,“妈妈,救救小声,小声没病……”
  屋内某个人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
  “果然是疯的,”那人嘲笑道,“治个病而已,要死要活的。”
  砰的一声,裴野顶着满屋人的目光像一支离弦的箭般推开门冲了出去!
  他□□,疯了一般冲到隔壁,隔着门上的玻璃,他一眼便看到了隔壁治疗室内的景象。
  治疗室内好几个穿着军装的人围着一张病床正在来回走动,而傅声正躺在床上,浑身像是从水里捞上来般湿透,浅色的长发在枕上铺开,汗湿的鬓角紧贴着青年巴掌大的脸。
  傅声额上和太阳穴都贴着电极片,他仰面平躺着,瞳孔失焦,微张着薄唇,小口倒着气。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拿着针管走过来,按着他纤细的手腕在他手臂上注射了些什么,傅声随即战栗起来,睫羽如蝴蝶振翅般颤动,虚弱地抬起另一只手,逆着窗外的光,苍白到快要透明的指尖在半空中抓了抓:
  “妈妈,带小声走……”
  傅声对着虚无的空气痴痴地念着。
  裴野用力拧了拧门把手,发现拧不开,又拍了拍门,可屋内的人像是聋了一样没人理他。
  “给老子把门打开!”
  裴野一拳砸下去,门板毛骨悚然地嗡嗡震动,空气里都回荡着晕眩的余波。屋内的人终于皆是一震,面面相觑,却还是无人开门。
  床上的傅声依然放空着,像是坏掉了的玩偶被丢弃在角落。
  青年终于因为过呼吸眼前一黑倒退两步,抽筋拔骨一般无力地蹲下来,抱着膝盖,把脸埋在掌心。不一会儿,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几句交谈:
  “参谋长这招真是高,猫眼杀了可惜,不杀,还不得不交给议会审判……”
  “真把他逼疯了,说不定他还能吐出点真话来。”
  “用不着,看这样没几日说不准他就自己招了。刑讯逼供不行,没说给人治病不行吧?”
  那交谈声伴着众人的脚步远去了,唯有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自己身后。
  裴野站起来,回过身。
  裴初看着他,眯着眼睛微笑起来。
  “多亏了你,这局才能成。”裴初笑着说。
  裴野定定地望着他,嘴角抽搐,忽然嗤地笑了一下,笑声越来越密,肩膀都跟着抖动起来。
  是他害了傅声。
  他的天真害了傅声,他以为裴初至少会顾念手足之情,在傅声的事上为了弟弟稍稍让步一点,可他越是想护着傅声,裴初越是抓着他这份赤.裸裸的偏袒利用算计,终究走到了万劫不复。
  不爱是错,偏爱更是错。
  从背叛的那一刻开始,他对傅声的感情,就成了将傅声万箭穿心的利刃。
  走廊里青年的笑声几乎瘆人,裴野叉着腰,笑够了,直起身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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