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傅声怔了。
  镜中人又道:“你的任务失败,导致第七组的战友们全部阵亡。如果不是你指挥失误,不是你泄露了机场最关键的情报,他们本可以活下来的。”
  短短只言片语却令傅声的脸色骤然一变,青年眼底翻起汹涌波涛:“我……”
  “这不是逃避,是谢罪,小声。”镜中人像个谆谆教导的老师似的耐心地说道,“现在我们走到同样的境地了,我想你会明白当初我的选择,对吗?这是我们两个的命,你我都要面临的结局。”
  傅声直直地盯着镜子,眉头不自觉地蹙紧:“我也……必须和你走一样的路吗?”
  “恐怕是的,我的宝贝。”镜中人说。
  “药”又开始在体内作祟,傅声剧喘着扶住水池弯下腰,单手插进发间揪住发丝,痛得两腿都在发抖。
  镜中的影子还是那么循循善诱:
  “小声,别忘了你的使命。要对得起那些爱你,珍视你的人。”
  傅声上下牙齿都在打颤,断断续续从齿关挤出几个字眼:
  “……可明明你都……从来没、爱过我……”
  忽然砰的一声从外头传来,仿佛封闭的茧被哗啦一下打碎,傅声全身猛地震了震,呜咽着抓住水池脱力地滑倒在地。朦朦胧胧间,他听到有人在交谈:
  “——血鸽来了?也好,参谋长的意思是要血鸽来说服他试一试,猫眼那小子就是个油盐不进的犟种……”
  “对,是他的车没错了。快点去帮血鸽同志把院门打开啊,在这里发什么呆?”
  血鸽?
  即便再麻木,这两个字还是比任何刑罚的电击都深刻地烙印在脑海,激得傅声双唇一阵轻颤。
  原来那个人还敢来看自己。
  他是来看笑话的吗?
  还是比这更糟……他其实是来试探,看看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可供挖掘的情报的?
  他的身体忽然不抖了。和一开始听到镜中人对自己说话时那种因震惊而停止颤抖不同,这一次傅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儿,从瓷砖地面上爬起身。
  如果来的人真是他,傅声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对方面前暴露出一点破绽。
  急促的喘息慢慢归于平静、规律的起伏,傅声眼尾发红,站稳身子,摇了摇头轻轻低笑起来。
  “我当然不会忘,”他自言自语似的道,“因为我不像你,自私、逃避、胆怯……人死了所有痛苦就结束了,可那样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缓缓直起腰:“我不仅不会忘,还要走一条与你不一样的路……当年你改写不了的结局,现在就由我亲手来改变。”
  青年面向镜子,抬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额发。他指尖细看上去偶尔还有些发颤,可表情却一如多年来那般镇定从容,看不出一丝多余的表情。
  终于,确认一切无误后,他放下手,卷长睫羽微抬,向正前方看去。
  一切异常都消失了,只有那张清冷淡漠的脸与自己一瞬不瞬地彼此凝望。
  *
  裴野从计程车上下车时,正巧碰到从院子里走出来的胡杨。
  “哟,血鸽同志!”
  胡杨把燃了一半的烟头丢在地上踩了一脚,搓搓手,走上来:
  “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往后好好干,祝你步步高升!今天第一天,怎么也有空过来?”
  裴野从计程车后备箱拿下来两个大袋子,关上门,摆摆手谢绝了一脸殷勤地跑过来要帮他分担的胡杨:
  “胡杨同志,你比我年纪大,叫我裴野就行。”
  “那怎么成,我这不是倚老卖老了!你虽然年轻,但论功绩、论加入组织的时间可是功勋人物……”
  胡杨说着,指指那两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这都是什么?”
  “信鸽给我分配了新住处,家里空空的,买了些生活必需品,顺路拿来了。”
  裴野说。胡杨一脸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的样子,哈哈笑了两声,乐乐呵呵的,好像在医院时裴野吼过他的事根本没发生过。
  “有劳你了血鸽同志,”胡杨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摸索着车钥匙,往院墙后指了指,“那我先撤了啊,参谋长叫我过去一趟。往后这里的看守——哦,我是说卫兵都会在岗哨待命,回头我把我和卫兵的联系方式都发你。”
  “裴初……裴参谋长他对这别院是怎么安排的?”
  “总的来说当然是由鸽同志你来负责,”胡杨毕恭毕敬道,“毕竟你对他更熟悉,有的时候我们也需要一些……你懂得,软硬兼施的办法。参谋长说了,只要能把猫眼撬到咱们这边,不拘用什么方法。血鸽同志,接下来可都看你的了。”
  裴野点点头,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
  “猫眼转移过来了?”
  “对,你今天可以碰碰运气,他最近状态好多了,”胡杨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哦还有,参谋长让人给他戴了电子脚镣,但凡他要伤你,绝对有他好受的,甭担心哈。”
  说完他敬了个礼便转身走了,没有注意到青年默默攥紧了袋子的手。
  小院不大,墙角如胡杨所言临时搭建了一个岗亭,挨着二层的独栋,一大一小。
  院里的草坪长时间无人修剪,荒芜的野草肆意地爬上台阶,裴野小心地迈过那些杂草,把袋子放下,站在门廊下,握住门把手,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
  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傅声?见到他,自己又要说些什么?
  他清楚其实他们之间早就无话可说了。道歉太虚伪,解释太苍白,忏悔太做作,乞怜太贪心。
  可他不敢放手,如今他们之间的缘早就在靠裴野一人苦撑着,他若松了手,缘分的红线就彻底断了。
  他揉了揉僵硬的脸,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按下门把手,推开门,弯腰拎起袋子:
  “声哥,我来看——”
  直起腰的一刻,话语硬生生夹断在喉咙。
  暖色的木质地板铺至玄关处,屋内没有开灯,窗外的自然光洒进窗口,淋淋落在面前的青年身上。
  傅声站在他一米开外的地方,平静地看着裴野。
  第41章
  裴野的心猛的一颤, 设计好的开场白浑然全忘光了。
  傅声穿着米白色的薄羊绒高领衫和黑色外套,踩着双柔软的棕色棉拖鞋,裤脚下露出一截脚踝, 唯一不同的是左脚上面戴着一个银色的金属铁环,箍住那突出的踝骨。
  青年浅栗色的长发披在肩头, 高领衫领口却遮不住纤细的颈间缠绕的一圈绷带。他微微仰着头, 那双清亮的瞳孔清醒地, 直直地望着裴野的脸。
  裴野怔住了, 傅声看起来清醒得超乎他的预期, 甚至和从前他们生活在一起时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叫着自己小野, 喊他洗手来餐厅吃午饭,笑眯眯地询问他在h大最近过得如何。
  下一秒,傅声弯了弯唇。
  “裴警官。”
  傅声轻声说。
  裴野心底最柔软的某处,轰然塌方。
  他忘了, 自己是穿着警察制服来到这里。
  傅声微微转动眼眸,目光一寸一寸在裴野身上从头到脚扫过。
  眼前的青年身着黑色的警察制服,金色穗带坠在胸前,系着黑色领带, 腰带规矩地扎紧,脚上穿着硬皮短靴, 衬得裴野本就猿背蜂腰的身材更加修长板正, 帽檐下的面容也平添了些成熟稳重的气质。
  心有江湖,运筹帷幄,他虽然只有二十一岁,却早就具备了这般深沉的潜质。
  穿上这身行头,倒也真有几分心思狠绝、步步为营的卧底模样。
  傅声收起打量的眼光, 垂下眸子,一步步走过去。
  裴野顿时慌了,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他下意识竟想要去解开上衣的扣子,将制服脱掉:
  “声哥,我……你不喜欢,我这就脱——”
  柔软的发丝在他耳畔擦过,傅声绕过裴野,走到门边,将门关好,在他身边站定。
  “裴警官,请进。”
  傅声说完,打开玄关的鞋柜,取出一双新的拖鞋,在裴野身前蹲下:“在这换鞋就好……”
  “不,声哥,不用你!”
  裴野一激灵,一伸手搀住傅声的手臂将人从脚边扶起。傅声的手臂已然消瘦得没什么肉,裴野的手下一秒又触电般缩回,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连连摆着手:
  “对、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傅声站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看着掉在地上的拖鞋,抬手将一侧的长发挽到耳后。
  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令裴野的呼吸都停了一拍。
  “换鞋吧。”
  傅声说。裴野想都没想,立刻连声应着蹲下来换鞋。傅声这才转身向客厅走去,裴野换了拖鞋,立刻拎起东西紧跟上去。
  这二层小楼虽为软禁傅声的地方,装潢布置却都十分温馨,想来当初为了给医院高层居住,设计时必然费了不少心。一楼的客厅里沙发茶几一应俱全,旁边连着开放式的厨房,只一个小小的吧台作隔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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