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傅声走到吧台边,台面上摆着一套茶具,他拿起一个茶盒,开始泡茶。裴野凑上来,将两个大袋子放在台面上,强颜欢笑道:
“声哥,你怕冷,我给你买了几身厚衣服,天冷的时候要多穿点。还有电热毯和热水袋,你记着用。”
“这一袋是吃的,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煮饭的东西,买的都是速食,这几天你先将就一下,下次来我给你买点厨具。”
“声哥,我会让他们给你装一部电话,缺少什么打电话给我就好。”
裴野早想好了,傅声如今被软禁,没有经济来源,治安稽查会长给他的那笔钱他分文不取,全都花在傅声身上。若不是怕太显眼,裴野甚至想过把工资卡里的钱也尽数交给傅声。
他在一旁喋喋不休,而傅声却置若罔闻,按部就班地用夹子夹起茶叶,不慌不忙打开盖碗,就要把茶壶里的水注入进去。
裴野注意到,傅声握着茶壶柄的手微微发着抖,壶口没有对准茶碗,眼看着流出的滚烫热水就要淋在扶着茶杯的另一只手上,忙扶了一把傅声的手:“小心烫着!”
傅声眼睫一颤,嘴唇微微抿紧。他的手被这样一碰,流出的水不偏不倚注入杯中。
裴野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傅声端起茶杯,递到裴野眼前。
“裴警官,”傅声垂着眼,“喝茶。”
裴野的笑一下凝固了。
“声哥,”一种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悲凄涌上裴野心头,“我当时想让裴初他们别对你用刑,可我不知道他们……”
他话没说完,一低头,忽的发觉傅声还捧着那杯热茶,滚热的杯壁烫得傅声指尖殷红,可他却没有知觉似的一动不动。裴野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忙不迭接过杯子放下,就要握住傅声的手:
“抱歉,我,我没注意——”
青年不着痕迹地轻轻抽走了手,背到身后。裴野抓了个空,怔愣地看向傅声平静如止水的脸。
傅声明明站在他眼前,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天堑。
杯中热气氤氲,茶叶轻轻摇荡着,浮在水面。
裴野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扯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声哥,你的伤好些没有?”
傅声抬眼,迎上裴野的目光。
“好多了,”傅声说着,重新抬起手,放在缠着绷带的颈侧,“裴警官要查看吗?”
“不用不用不用!”
裴野一连说了好几声不用,他想拦住傅声,怕他做傻事,又怕自己碰着伤着傅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我不看,你养好伤就好……”
他呼吸愈发沉重,终究忍不住,抬手抚上傅声仰头凝望自己的脸,指腹摩擦着傅声脸颊的肌肤,仿佛为珠玉拂尘。
他望着傅声的眼神竟愈发痴了。
“声哥,你瘦了好多……”裴野挨过一阵心口的酸胀,说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求你原谅,只是你别和自己过不去,成吗?”
傅声垂下眼帘,淡淡一笑,嗓音无悲无喜:
“多谢裴警官关心——”
“声哥你别!”裴野抚着傅声脸颊的指尖微颤,受不了了似的打断他,又赶快压低声音,近乎祈求。
“别这么叫我,”裴野凑近一步,哀声道,“我不是什么狗屁警官,我不配让你这么低声下气……”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死死盯着傅声面无波澜的脸。傅声仿佛没听见一般伫立在原地不动,裴野喘了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安,勉强扯出一个笑,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声哥你是刚来这别院吧?这屋子大,收拾起来麻烦得很,放着我来,你坐那歇着就行。”
说完他就摘了帽子,解开扣子把笔挺却束手束脚的警服外套脱了,将衬衫袖口挽起,一副说干就干的样子往卫生间走去。
傅声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侧过头去看着裴野进了卫生间没一会儿又走出来,手里拿着扫帚,水桶和拖把:
“声哥你去沙发上坐,我帮你打扫一下卫生!”
傅声敛了敛眼皮,转身走向沙发,像个服从指令的机器人一样沉默地坐下,清瘦的脊背挺直,坐姿十分端正。这会功夫裴野已经开始忙活起来,手脚麻利地开始扫地。
从前在家时他们的家务分工非常明确,除了做饭,所有的活儿都是裴野一个人包揽。倒不是出于什么“吃我的住我的就要懂得报恩”的原则,一切都是裴野抢着揽活儿,傅声又犟不过他,日久天长习惯的结果。
一晃七年过去,当年那个比拖布高不出一头半的小屁孩,俨然成为眼前这个矫健结实的高大alpha,什么琐碎的家务活都不在话下。
傅声看着裴野很勤快地帮他收拾别院的卫生,大概能感觉出对方是用这种方式缓解自己的紧张和尴尬,也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默默移开视线,等着裴野开口。
可很奇怪,一直过了一个多小时,扫扫擦擦、洗洗涮涮的活计裴野都一口气儿干完了,愣是没见他找什么机会和自己搭腔,所谓劝降的话更是半个字也没见他提起。
多年的“锻炼”使得裴野在做家务这方面早就称得上得心应手,他像个称职的保洁工,把楼上楼下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而后返回客厅一边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穿好,一边问:
“吃午饭了没有?”
他拼命想要维系这份岁月静好,傅声既不配合也不抗拒,如戏台下的观众,看着他在台上唱这一出独角戏,只是冷眼旁观。
“正好我在,我给你煮饭吃,你身体不好,在餐厅坐着歇会就行。”
裴野边说边匆忙拎起袋子走进厨房,一边打开一边头也不回地说着:“你先凑合几天,我买了速冻水饺,都是你最喜欢的口味,马上就好……”
他身后的傅声没动也没说话,裴野忽然心里很慌,不敢回头,也不敢确认傅声有没有在听,只能装作很忙的样子,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言自语,一边拆开速冻水饺的包装。
可他哪里会下厨房,小时候一日三餐跟着妈妈,母亲去世后在新党饥一顿饱一顿,到了傅声家里厨房更是他唯一的家务禁区,连泡面都由完美主义的傅声给他卧了鸡蛋香肠再端上桌。七年里他唯一学会的就是用微波炉加热傅声给他做好的剩菜。
说是傅声最爱的口味,可从前在家饺子都是傅声从和面开始亲手包的,上次煮速冻水饺早就是一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裴野很快就露了拙,从厨房里找到一口锅子,接了点冷水,想了想又倒掉,去找厨房里的即时加热器接了锅热的。等站到灶台前,影影绰绰又回忆起电视上煮饺子似乎不是用热水,但又觉得冷热水似乎无甚分别,一时呆头呆脑地杵在灶前。
他压根不是个没有常识没有自理能力的巨婴,只是在做饭这事上,有了傅声,再拿手的人也要被溺爱得退化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裴野一下犯了难,犹豫着还是把热水倒了,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当是涮涮锅,正要重新接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轻唤:
“不是这样煮的。”
裴野的脊梁骨刷地从头僵硬到尾。傅声不知何时静悄悄地走到他侧后方,单薄的眼睑微垂,半张脸沐浴在光晕里,唇瓣一张一合说道:
“我教你。”
裴野惊得呆住,抱着包装袋的胳膊一抖,差点把饺子撒在地上。傅声没有在意他的震惊,伸手拧开水龙头,裴野怔了怔,反应过来,连忙把锅端过去接水。
“煮速冻水饺不用接太多水,”在裴野看陌生人一样的视线里,傅声关上水龙头,接着淡然开口,“要冷水下锅,让它慢慢化冻。放进去,然后开火吧。”
“……哦,好、好。”
裴野慢了半拍才磕磕巴巴答道。一袋水饺扑通扑通扔下锅,圆滚滚的水饺排排地挤在水里,水面还没泛起细密的泡沫,两个人就这样并肩站着,等着水开,一时无话。
裴野知道现在自己不用看脸上都是慌的,原本傅声对他不理不睬,他还能自己找话,大不了讨个没趣。可傅声这样主动和他说话,他反而什么主意都没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裴野的心也跳得愈加猛烈。水面慢慢升腾起白雾,裴野间或斜着瞟上一眼,傅声的侧颜隐匿在烟雾里,瞳孔笼罩了水汽,叫人辨认不清他的表情。
裴野手心渐渐渗出层薄汗来。
傅声忽然弯下腰,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塑料碗和一双一次性筷子——转移是临时的,因而柜子里有的餐具全部都是塑料制品。
“水快开了不能急着捞出锅,像这样,加一碗凉水。”
傅声温温柔柔地说着,接了碗凉水,裴野像是跟着老师学家政的小学生一样乖乖点头,正要往后让一步,让傅声倒水,却见对方凑近了些,把碗递到裴野手中。
裴野下意识接过来,下一秒,傅声微凉的掌心握住裴野的手。
“慢慢倒水,小心饺子皮破掉。”
裴野的后脑一下子酥麻了,半边身子僵着,任傅声把着他的手将水倒入锅中。